第二日清晨
祖祠后殿
“他还在外边?”
老人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神官长在身后长拜。
“犹安殿下的心性,大人最清楚不过。”
“约书亚,你知道为什么历代勇者战功无数,教廷却始终不愿给与他们任何职权么。”
老人轻轻叹息。
神官长犹豫了ー下。
“是因为身为勇者,应该不争名利,为公为民,以身作则么?
老人摇头。
“约书亚你在教廷也快十年了吧,这十年里你可见过真的有人能做到不争名利,为公为民这几字么?”
神官长楞一下,没敢回答。
“中央教会的教义是人生来就有原罪,或贪婪,或自私,或懒情。人为了赎罪オ来人世受苦,直到死后方能解脱。若说有谁能这八个字,除非是神佛在世,但勇者可以。
老人道。
“勇者之所以被称为神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历代勇者都代表着神明绝对的正义与慈悲,如果他不能保持这份信念,就会失去勇者的传承,所以尤安固然是教廷无双的利剑,但当他进入
人世时,也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麻烦。”
“是我害了他。
老人沉默了片刻。
“让他进来吧,这天气在外面站上一晚,也难为他了。”
银甲的少年雕塑般地站在大殿中央,手紧握着空壳的剑鞘,那把圣剑被他留在了天翎身旁。
神官长看着那身精致铠甲上疑结的露水,叹了口气,轻声递上一杯热茶。
少年礼貌地道谢,却没有接茶.
“老师。”
他半跪于地,向身前的老人低头,这是骑士最尊贵的礼节.
“从你三岁开始,我教了十五年,大是大非你应该知道。
老人点头。
“如果不是为了敌人求情,那就起来说话。”
少年默默起身。
“学生只是想请教老师一个问题。”
“老师第一次教我枪术时,我就问过老师一个题。”
少年缓缓道。
“三干年来教会所谓的勇者的传承,到底是什么?”
老人皱眉.
“我还记得老师当时回答我说,是正义与慈悲。勇者代表人类最强的力量,这份力量即是剑刃,而正义是剑柄,慈悲是剑鞘,只有三者一体,才能够战胜邪恶.”
“这确实是我说过的。”
老人点头.
“但我现在却看不到我的剑柄,莱斯利老师。“
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剑鞘。
“您早就知道现在的魔王并不是这场战争的原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打倒她呢?”
“总有正义的血不得不流。
老人摇头。
“我早告诉过你,人总是有极限的,我们能尽力做到的,不过是用一种暴力消除另一种暴力,用一场战争终结另一场战争。”
“这就是我们的正义么?”
“犹安,这不应该是勇者会问出的话。”
老人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
“对不起,老师.”
“你下去吧.”
神官长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离开的少年,老人向他摇了摇头.
那个年过六旬的矍铄老者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他抬头仰望着窗外的晨曦,眼神复杂,像是很多很多往事,一瞬间在心头翻涌起来。
“那是我们的业啊,犹安。”
云上绝域城
“滚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木质城市的街道上,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句怒喝。
那声怒喝中夹杂着细微的惊呼。
少年猛地抬头,一个人影迎面冲来,高举着手腕粗的木棍对着他顶门砸下.
“小心!
追捕的士兵大喊.
犹安楞了ー下,敏捷地侧身让过,直到这时他オ看清眼前的局勢。
那是一个粗社的女人,浅褐色的头发下是褴楼的仆妇衣服,她左手拿着木棍,右手抱着一个锦绣衣饰的娇小女孩。
她根本没在意自己是否打中对方,看到犹安让开,立马发足狂奔.
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眈搁,后面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一个持枪的军士看准目标,手中的长枪倒转探出,像棍子一样抽在女人腿上。
“啊!”
女人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猛地将小女孩护住怀里,翻滚着摔倒在地.
“妈德,让你跑,老子让你跑!”
那些围捕过来的土兵穿着北方特有皮质软甲,武器上烙印着带翼白虎的徽章,那是北之国洛特贝尔的标志.
是洛特贝尔的士兵?
犹安楞了ー下。
“你再跑啊,贱人!”
领头的校官怒斥道。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身上。
沉闷的肢体撞击的声音中,那个女人像只母兽一样死死地护住身下的孩子,一言不发。
小女孩惊恐地看着周国烟尘飞扬,无数的人影围着她们,仿佛一群饥饿的狼。
人总是有极限的,我们能尽力做到的,不过是用一种暴力消除另一种暴力,用一场战争终结另一场战争。
这就是我们的正义?
这就是我的正义么?
领头的校官终于发泄完了怒火,挥手制止了士兵的继续施暴。
他看着一旁的犹安,并没有认出对方的身份,只是抬手行了个军礼,算是道谢。
“拖回去!“
校官命令道.
早有士兵拿着镣铐过来,少年这オ发现长街的尽头还停着几辆生铁锻造的囚车,蓬头垢面的女人们用肮脏的麻布盖住自己的身体,紧靠在囚车中張瑟发抖。
少年忽地觉得脸都烧了起来,那些女人赤裸的肉体从破碎的衣料中露了出来,像是上好的白玉.
那些都是奴隶?
一声刺耳的尖嚎像钢针一样扎进少年耳中,三四个洛特贝尔的士兵用力压住那个女人,将她身下的孩子抢了过去。
母兽一样的她在无数拳脚面前都不曾发出半点声音,此时却像是疯狗一般嚎叫起来。
女人喘息看想挣开那些魁梧的北男人,向已经吓傻的小女孩伸出去手去。
“妈,妈!”
那孩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然而那个粗壮的女人却被无数双手按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校官冷着脸踩住女人挣扎伸出的手,缓缓用力,厚底的皮靴下传来骨头开裂的脆声。
“再哭一声,我就割下她一只手指,两声就两只。”
校官满意地看着孩子惊恐失声的样子.
“带回去,别再让她跑了.”
抱住女孩的士兵低头领命,他粗暴地拧过孩子的脸,转身走向长街的另一边.
少年跟他们擦身而过.
“姐姐?”
失声的孩子发出声音轻得像是风中的叶子。
“爱,爱弥尔,姐姐?”
少年突然心里一抽,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裂开了一样。
空壳的剑鞘被猛地插在地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联军并没有将收押的魔王跟普通犯人一样关在城中的地牢,而是在祠堂中寻了ー处偏殿,由教会神官团设下结界,以圣剑为阵眼,将天翎单独锁在殿中.
女孩子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好奇地听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哦,所以你就英雄救美,大开杀戒,把那些坏蛋打得屁滚尿流?“
女孩子好笑地看着他。“还真像勇者会做的事诶。”
少年摇头。
那不是勇者,那是强盗。我跟他们领头的官员说了,用两百金币买下了那孩子跟她的妈妈.”
“那是小叶子吧。”
天翎翻了翻少年带来的早餐盒子,说.
“崔耶拉天舞。崔耶拉的意思就是青梓树的叶子,我跟尤非走了后,她就是狐族一脉唯一的小公主了。
天翎好奇地看着联军后勤师傅的手艺,解释.
“她大概是嗅到了你身上我的味道,所以オ叫了我的名字。”
“我身上你的味道?“
少年一愣。
“狐族的女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殊气息,据说是用来标记自己喜欢的人,警告其他的雌性的。
女孩子忽地凑近他面前,像是真的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白玉的脸儿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哼哼,你是不是想歪了什么,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オ发现自己上当了.
“心虚了,心虚了。
女孩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犹安忍不住抚额。
明明三天后就要被送往圣地处死,可这个脱线的魔王大人还是一如如既往的活泼.
“嘛,不逗你了。上面那一条只是对普通的狐族女孩适用,对圣子却不ー一样。“
天翎重新坐直,选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米糕,小心地咬了一口。
“圣子会无意识地散发自己的气息,并不针对某个特定的人,据说是用来宣示地盘之各种各样的作用。所以很抱歉我并不喜欢你,纯情的勇者殿下。”
犹安苦笑着没有接话。
“不过小叶子却不是圣子。
她忽地又开口.
少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快求我啊。“
女孩子叼着米糕,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少年满脸黑线。
“求你什么?”
“求我告诉你身上有没有小叶子的气味啊。
那个人笑得龇牙咧嘴,活脱脱地像个咸湿大叔。
“这可是狐族最后的小公主哦,金枝玉叶,还是萝莉呢.”
少年一脸冷静地看着她.
“等到三天后联军开拨,我就会派人把她送回给凯尔莫罕,她喜不喜欢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天翎捂脸。
“真是注孤生的标准回答。”
“注孤生?”
少年皱眉.
“中二病注定孤单一生,简称注孤生。
天翎莫名笑笑,解释。
“中二病就是傻bi的意思。”
“勇者自古就注定是一个人,我已经习惯了。“
犹安倒并没有在意对方的挖苦,或者根本没有听懂。
“在接受传承之前,勇者不允许接触一般人的,连父母都不行。接受传承之后,也不会在教会任职,也没有下属跟同伴,我只听命于教星冕下跟老师.”
“听起来简直像被孤立了,啊,好甜.”
天翎翻出锡制的容器,偷偷喝了一口。
“不接触一般人你岂不是连城镇之类都没去过。”
“15岁之前我都一直呆着圣地学习,为了...
少年顿了ー下,低声道。
“打倒魔族,终结战争。”
“简直就跟家里蹲一样。”
天翎抬头。
“这也是你老师教你的?”
“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少年点了点头.
“那去做就行了啊,打败敌人,终结战争,保护世界什么的,这不就勇者应该做的么。”
女孩子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看一脸迷茫的少年。
“但这不是我的剑柄。”
“剑柄?”
“勇者力量来自传承,所谓传承,就是与神的誓约。
犹安低声道。
我誓约践行正义与慈悲,正义即是我的剑柄,慈悲则为我的剑鞘.”
女孩子像是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满地上打滚,完全没有一点身为魔王的成仪与形象.
“这句话有这么好笑的?
少年苦笑.
“当然,好,好笑啦。“
天翎两只手捂住嘴巴,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喘不过起来了。
“你说这话的样子真的跟当初的我一模一样诶。”
“当初的你?”
“死宅,家里蹲,童贞,中二病。
女孩子曲指念叨着,一字一顿地数落,眼角眉梢全是盈盈的笑意。
“听你这么一讲真是可怜那个老爷子,听到自己学生问了这么中二一个问题,肯定一巴掌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这种问题真的很蠢么?
犹安苦笑。
“嘛,也不是那么。道理很对,念起来也帅,但实在是太中二了。
女孩子消清脆脆的笑声像是一阵风,吹过廊下的玉珂。
“就像我现在想一巴掌打死原来中二病的自己一样.”
少年忽地心里一动.
“那能说说当初的你么?”
女孩子忽然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干嘛,挖別人黑历史么?”
“黑历史?”
“就是绝对不能告诉別人,要一辈子烂在心里的话。“
天翎白了他一眼。
“那我也告诉你一段黑历史,你再讲一段给我听,好不好。
少年低声道.
女孩子一愣.
等一下,这什么展开?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勇者魔王对挖黑历史互相伤害的情节了?
喂,中二病的勇者殿下,你真的懂黑历史的意思么?
女孩子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却忽地看见少年低下头,轻轻摩挲着圣剑的剑柄,还略带稚气的脸庞装着坚毅的样子,却掩不住眼底的迷茫。
“你真的跟当初的我一模一样诶…”
她忽地想起刚オ自己的话。当初的那个天翎,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在那些冰冷的眼光中,蹒跚着探寻未来的方向.
那时候,又是谁指引了她呢?
女孩子叹了口气.
“中二病的勇者殿下,先说好你可别指望我能回答你那些愚不可及的问题哦。”
“嗯.”
“而且我很八卦,我可不保证事后不会把你的黑历史写成小说发到网上哦。”
“嗯.”
“你除了嗯之外就不会说別的了么?”
天翎瞪了他一眼。
少年笑笑。
“嗯.”
女孩子无奈地看着他。
“那你讲吧.”
(PS:联军最开始进入魔界打败敌人的流程就是一遇到抵抗,通知投降,对方不听,派勇者进行斩首行
动,对方指挥瓦解,大部队跟进,获得胜利。所以某种意义上犹安并不了解,也没有参与过真正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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