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迈开脚步到衣架拿起披风，房中无人顾暇的灯火摇摇晃晃，偶尔拂来一阵风，角落的棱角时明时暗。
叶昭踏着满地光影，拖着沉重的步伐，坚决往门口而去，本挺拔的身躯，如今伛偻起来，像是骤然憔悴了许多，莫名泛起心酸。
夜已深，喧器已沉寂。
叶昭缓步迈过院子横着的门槛，刚好看到一抹丽影，在水榭旁翩然起舞，宛如月下仙子。
“王...”
院子里的丫鬟，见叶昭前来本想行礼，正要开口时，却见叶昭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院子里翩若惊鸿的女子，正是她的闺秀华河郡主，是从小捧在手心上的人。
叶昭目光深深望着那个背影，弯弯的眉眼却肿红起来，渐渐模糊视线。
阿昭，你闭上眼睛，我数一二三你再睁开。
一...
二...
三...
咚咚咚...乍然重现，柳惜音在七夕那天，跳舞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袭白衣临风而飘，一头长发倾泻而下，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嫣然笑靥，目光流转时，说不尽的美丽清雅，数不尽的柔情尽收眼底。
叶昭在笑，用最宠溺的眼神看着，眼里闪烁着波波水光，直到停下脚步后那个背影微微转过来，眉眼骤然生动活泼起来，如三月春雨，拈过春风，柔情似水。
“母亲，女儿只是...偶尔跳一次，没有...”
说话支支吾吾的闺秀，叶昭一猜便知晓她此话何意。
叶昭抬脚跨过门槛，迎上正低头的两人，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她那八岁的女儿，抚着她的鬓发，浅浅一笑。
“以后你想跳舞的话...就跳，母亲不会怪你。”
她的娘亲眉眼如同一泓清泉，潋滟波光，声音更似三月春雨，温柔悅耳。
“母亲，当真同意女儿学跳舞？”
叶昭抬手抚平闺秀堆起的眉峰，微微笑：“母亲刚刚看你起舞时，知你定是在此方面颇有天赋，舞姿也优美，怎会不同意？以后想学，母亲便为你寻舞师来教你”
“谢谢母亲，女儿知道了。”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先回房休息。”
两人福身行礼，华河郡主在丫鬟的搀扶下，莲步轻移往房间前去。
叶昭一眨不眨，望着那个背影，抬起手无声拭去，眼角边一抹湿意。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表妹，是你怕阿昭太孤独了，才让思音文舞皆有。
表妹，谢谢你了。
德明七年，华河郡主下嫁游击将军嫡次子。
上京一片哗然轰动，百姓连连欷歔，堂堂大将军叶昭和南平郡王的闺秀，竟嫁给一个职位不高的游击将军之子。
檐外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屋内是一方寂静。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华河郡主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
叶昭静静看着那个背影起身，转过来。
“母亲。”
入目是一片红，在火光的照耀下，隐隐绰绰着，那潋滟双眸骤然生动活泼起来，鲜妍妩媚，袅袅娉娉，雪白的肤色，也被衬得格外的美丽。
叶昭拉着她手，目光缱绻的温柔，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我的闺女今天终于要嫁人了，为娘甚是高兴。”
华河郡主抬手拭去叶昭眼角边的泪水：“母亲，女儿得空，定会回来探望你和爹爹。”
“动莫若敬，居莫若俭，德莫若让，事莫若咨，待嫁过去后莫要害怕，如若他敢欺负你，我便...”
‘弄死他’三字如梗于喉，喉音哽咽地咬咬牙，不忍再说下去，叶昭心湖泛起涟漪，倏忽间眼角里有掩不住的忧伤。
她犹记得当年，为哄柳惜音回来，接连写了四十三封道歉信，自以为仍在气头上，心想久而久之，待表妹气消便再去见她。
秋华反问道：“将军写信真的有用？”
叶昭思付遂答：“虽然我不会写甜言蜜语，但是我真诚，有毅力，我发誓一定要把表妹哄回来，然后...然后再为她另寻一门亲事，在眼皮底下宠着，如果表妹夫敢...我就弄死他。”
想到这脸颊一抹湿意蜿蜒划过，纵横交错留下斑斑水迹，叶昭按下心底翻腾的酸楚，微微笑：“时候不早了，娘亲为你盖上红盖头。”
一旁的丫鬟，把手上的大红盖头递给叶昭，从后往前堪堪落下，叶昭的手顿时停在凤冠南珠上，清清楚楚透过那层朦胧的氤氲，恍惚间看到柳惜音的身影。
...是错觉？
四目凝注，叶昭浑然忘我。
“惜音――”
无意识蹦出的名字，却令华河郡主倏地愣住了。
母亲，是我听错...
还是母亲喊错...
她反问道：“母亲，女儿小名不是思音？”
“惜...”
叶昭及时收住丝丝缕缕不舍的尾音，苦笑起来：“思音，该走了。”
先是囫囵，然后惊鸿一瞥，让她的心骤然绞痛起来，红盖头渐渐落下来，视线缓缓转为黑暗，丫鬟上前搀扶着她家小姐，跨过门槛往最喧闹之处莲步轻移走去。
叶昭定定看着那个背影，泪意突然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无声用指腹擦了一下。
走吧，你终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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