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向来就是直到黄河也心不死，撞破南墙亦不回头，程婴已经习惯了。
没有理会从老婆子那里听到成绩后面色铁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程峰，程婴自顾自的走出家门，径直来到了马路对面的黄河河畔。
这个时代的黄河水还是蛮清澈的，夏秋时节的水流量也挺大，程婴喜欢这里，从小他就一直喜欢。只不过，在八岁时离开这里之后，他便很久没再回来了，待到后来重新回到这里已经是十年之后了，整座城市早已换上了新装，而原本清澈湍急的黄河水，最后也只剩下满是杂草的苍白的河床。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随着夕阳西下，程婴逐渐感受到吹在身上的风变得有些清凉。
“小婴！”杨乐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程婴转头，微笑。
“你怎么总喜欢来这里呀？我妈妈说，河里边有河神，可喜欢抓小孩子了。”杨乐乐仰着小脑袋冲坐在大石头上面的程婴叫道。
程婴笑着说道：“河神只抓坏孩子，我是好孩子”。
杨乐乐闻言有些不信：“真的假的呀”？
程婴一脸认真，点头说道：“真的，要不然为什么我经常来这里，河神都不抓我呢”？
杨乐乐想了想，然后说道：“那……那乐乐也是好孩子！河神伯伯也不抓乐乐”！
程婴闻言笑了笑，然后说道：“是呢，乐乐也是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很善良……”。
程婴说着，目光投向远方，脑中回忆起了那晚在马路边，自己收到的来自杨乐乐的那条诀别的信息。
火红的天空下，一条清河，一对孩童，一块儿俩米多高的大青石，组成了一副算不上优美但却有一丝温馨的画面。
……
翌日。
杨乐乐大清早便敲开了程婴的家门，此时的程婴已经吃过了早饭，正躺在书房的地毯上听着录音机中播放的“走遍米国”。对于自己未来英语成绩一直很优异这一点，母亲郭女士的确是功不可没。
杨乐乐很礼貌的问过叔叔阿姨好，然后便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小婴！”杨乐乐清脆如黄鹂鸣叫般的声音在程婴耳边响起。
今天的杨乐乐穿着一身可爱的粉红色连衣裙，小脚上套着雪白的短袜。
程婴没有起身，脑袋依旧枕着双臂躺在地上，只是原本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微微睁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杨乐乐。
“乐乐，帮忙把窗帘拉上，待会儿你阿姨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房间太亮了，你觉得晃眼睛。”程婴开口说道。
杨乐乐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恩”。
杨乐乐拉上窗帘，随手从靠窗的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她最喜爱的绿皮子的《安徒生童话》，然后坐回到程婴身边，将书翻到了她上次看到的地方。
“婴，你妈妈为什么不让你拉窗帘呀？”杨乐乐突然开口问道。
程婴闻言下意识的一愣，然后失笑道：“她说，拉开窗帘叫光明，我那个……叫黑暗”。
杨乐乐不明所以，她并不能听出程婴话中的那一抹淡淡的嘲讽，只是噘着嘴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后才又开口：“那……窗帘不就是用来拉的么？你妈妈既然不让拉窗帘，那当初为什么要买它呢”？
程婴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满是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无奈：“我也不知道，可能……她觉得缺了窗帘陪衬，窗户就不完美了吧”。
程婴盯着天花板，沉默良久。
是啊，这种事情，哪需要什么理由呢？就好比这个时代的“不生孩子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人生”这种观念一样，早已在人心里跟深蒂固，不可拔除。至于自己的存在，或许最初只是因为那俩个人想要一个“完整人生”的陪衬或者说是象征吧，又或者，只是个意外？
……
“……巫婆告诉人鱼公主，只要她杀死王子，并将王子的血滴在自己的双腿上，她便能够重新回到海里，再次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善良的人鱼公主并没有这么做……随着太阳升起，人鱼公主重新投入海中，化作了一串美丽的泡沫……”。
“婴。”杨乐乐突然叫了程婴一声，小手拽了拽程婴的衣衫。
程婴睁开双眼，歪过头看向杨乐乐，只见杨乐乐正双目泛红的抽着小鼻子。
“怎么了这是？”程婴坐起身，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开口问道。
杨乐乐用嫩嫩的小手揉着眼睛，说道：“小人鱼公主好可怜呀！她心爱的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却为了他……消失了”。
程婴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杨乐乐这是看童话看哭了。明明刚才还读得挺开心的。
正当程婴想着怎么给杨乐乐编个“海的女儿之HappyEnd”出来逗她开心的时候，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母亲郭女士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
杨乐乐此时一副红着眼睛哭过的样子自然是瞒不过母亲郭女士的。
“哎哟，乐乐这是怎么了？别哭呀！跟阿姨说，是不是这坏小子欺负你了？别怕，你跟阿姨说，阿姨帮你打他。”郭女士一脸的温和，迅速蹲下身将手中的水果盘放在地毯上后便急忙安慰起了杨乐乐。
杨乐乐红着眼解释道：“阿姨，不是的，是我自己看故事看哭了”。
母亲郭女士看了一眼摊开在地上的安徒生童话，而后一脸不善的瞥了一眼程婴。
……
杨乐乐被送走了，由母亲郭女士亲自送到了三楼她的家里，由于客厅和书房门都是大开着的，程婴能够听到楼道中隐隐传来的母亲道歉的声音。
“真是卑微呢。”书房内的程婴微微叹了口气。他并不打算出言解释，只是隐隐有些心痛，心痛方才入眼的那一抹罕见的温柔并不是属于自己的。
或许曾经属于过，但却早已远去了。
……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秋季，道路俩旁的枫叶不知何时已经红的如火一般。
清晨，程婴一如往常一般，在楼道口牵起杨乐乐的小手，二人随即踏上了去学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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