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还是在食堂。
胡蝶端了餐盘，放到桌上。
姚梦如接过，一边搅拌着盘子里的饭菜一边唏嘘，“你们食堂，也就这家还能吃”。
胡蝶没有说话，低头往嘴里塞着米饭。
医院食堂不对外，但是医护人员较多，食堂从左到右，都是窗口，跟超市旁边的美食城似的。姚梦如把这些都吃了个遍……
“哎，盖饭不是这么吃的，你把饭菜搅拌一下”姚梦如看到胡蝶饭是饭，菜是菜的，无奈的说道，她拿过备用的勺子，伸手帮胡蝶搅拌好，“嗯，就像这样”她好笑的说道，“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胡蝶看着盘子里染了汤汁的米粒，和混进了米粒的菜，没了食欲。勺子杵着手心，使劲捏了捏，没有放下。
姚梦如吃的很快，一抬头见胡蝶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不吃啊？”
“你多吃点”胡蝶眼睛瞥向肚子，“两个人呢”。
姚梦如笑了，把盘子里的饭菜吃完，抬起头擦着嘴巴望向胡蝶。
胡蝶这才放下勺子，“吃完啦”。
姚梦如盯着胡蝶，笑的森然，“胡蝶，你真有意思，嫌我脏啊”她好心介绍正确的吃法，用的还是备用的勺子，可是胡蝶一口都不吃。
“不是”胡蝶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不喜欢……”她比划着面前的餐盘，“饭菜搅拌在一起”。不光是盖饭，就连豆腐脑也是，必须黑汤是黑汤，白脑是白脑。
“那你怎么不说？”
胡蝶诧异，“说什么？”饮食习惯因人而异，这有什么好说的。
“黑白分明是吗？明明不喜欢拌饭，还点盖饭，这跟……”姚梦如顿住，盯着胡蝶，“婊子立贞洁牌坊有什么不一样啊”。
胡蝶回到科室的时候眼睛发红，黄涣涣刚刚上班，望着呆在座位上的人，问道，“姚梦如又来找你了？”
胡蝶没有说话，低着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嘿，奇了怪了，这丫专逮着我不在的时候过来是吧”说完又觉得胡蝶不争气，“你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长得比她漂亮，技术比她强，怎么被欺负了也不晓得骂回去？”
胡蝶噌的站起身，黄涣涣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可是人家直说了句‘下午还有门诊’就走了。
怂的哟……
几个小护士走了进来，一人问：“胡医生，这是又被挤兑了？”她们今天都看到了姚梦如来了医院，俩人还去了食堂吃饭，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黄涣涣瞪了她们一眼。
一人小声说道，“我好像听到，何主任的太太……骂胡医生来着，还挺难听的”。
“胡医生是冷漠了点”一人叹道“要是我被骂成那样，早哭了，这也太埋汰人了”。
…………
秋末冬初，门诊的人特别多。胡蝶喜欢这样，忙的口干舌燥，天昏地暗，管它外面如何纷乱扰杂。
一下午，她都坐在板凳上，没有动弹过。临近下班，挤在门口看诊的人都消失，她拿起电话，问医务处，有没有今晚她能参与的手术。
还需要更忙一点，她想。
很可惜，没有。
她有点后悔没有接下大学任课的工作了。
正发愣想着今天晚上要不去医院的资料库待一会儿，黄涣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走了”。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秋风凉，夜幕里的古城让人心安，胡蝶看不清别人的面孔，正如别人也看不清她的。
她没想到黄涣涣会带着自己来酒吧。
霓虹灯光闪烁出暧昧，不断变换的颜色让人不经意的放松了神经，她在这座城市里长大，可也只限于知道这个地方叫做酒吧，还从未进去过。
“怎么来这儿？”她问。
“难得休息。今宵有酒醉今宵”黄涣涣答，她们都没有值班，难得的有一次属于自己的时光。
推门进入，吧台边已有人朝她们招手。
胡蝶愣愣的看着何霁飞，看着他身着白衬衫黑西裤从吧台走过来，停到她面前说道，“我订了个包间，外面吵，去里面吧”。
“师兄讲究”黄涣涣赞叹。
难不成黄涣涣早就约好了何霁飞，可是上午姚梦如的那些话……
事实上，胡蝶真的想多了。他们只是单纯的喝……饮料而已。
何霁飞从来不喝酒，听说凡是有他在的聚会，被同化的是大多数‘喝酒’的人，而且怀着对‘天才’的敬佩，聊的都是医疗医院方面的专业话题。
这次依然是不例外。
等到胡蝶起身去洗手间，黄涣涣才说道，“师兄，梦如有点过分了啊”。她现在称呼何霁飞为师兄，男神的称呼已经给了别人，“你也知道胡蝶这人，看上去冷漠冷淡，其实怂的很”。
…………
酒吧里灯光迷离暧昧，胡蝶避开洗手间门口亲吻的男女，低着头靠着墙根往回走。
突然面前的门被撞开，接着一个人飞出来，摔倒在上面，压住了满地的碎玻璃。
紧接着是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李二，再他妈的不干不净，别以为老子不敢弄死你”。
仓海？！胡蝶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系了线的木偶，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她的脚尖踮起，眼睛不受控制的穿透层层玻璃，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胡蝶觉得她和仓海，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又像是陌生的熟悉的人；说分离但不疏远，说亲切却连电话都没有。
有时候，门诊结束后看见未散的阳光；完成手术后漆黑的夜幕，或者看到穿着黑色风衣的人，都会想到他。
会想，同一个时空里，他在做什么？
仓海一只脚踏在一人背上，点燃香烟，抽了口，声音混着烟雾喷薄而出，对着门外的人说道。
他今天来这里喝酒，没想到遇到了李二，李二见了他一点都不意外，猴子演戏似的在一帮人里自说自嗨。
仓海无意跟他多聊，对吧台的男孩说弄个包间。
至少耳根清净。
可是李二作死，带着一大帮人跟着他进了-他要的包间。
他不愿意搭理疯子，疯子反倒得寸进尺了。
也好，心情不好的时候，运动也是改善心情的方式之一。
最近公司的生意总是无缘无故的被撤标、甚至连合同尾款都不结算。仓海在东城拿下的那个项目，又被李二阴了一脚，黄了。国外的工程款付不出去，国内的资金要不回来……李二那些下作手段，真令他恶心。
一圈下来，仓海把跟在身后的人放倒，抬腿对着李二的胸口就是一脚。
李二没想到仓海真敢动手，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脖子里进了玻璃碴子扎得慌，仍是不示弱，“就凭你，吓唬谁呢！”
仓海穿着黑色军靴，脚下的人被踩的一声闷哼，然后一步步走了出来，因为背对着灯光，身影显得巨大，他换了只脚踩在李二胸口，笑的轻蔑，“试试”。
李二被他的表情吓得一愣，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敢！我……可是李二！”
“手放干净点，再敢……”话音倏然顿住，仓海发现了站在一边，正慌乱望着自己的胡蝶。
四目相对，两两惊愕。
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
胡蝶望着仓海，眼前人依旧是锐利的轮廓，眉毛蹙起，头发似乎长了些，胡子也长了些……心想明明还是秋天，好像好久没见过了。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眉头皱着，嘴里叼着烟，无论话语还是行径都跟街头流氓没区别。
仓海面色不耐，皱着眉头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又看到女孩食指紧紧的掐着大拇指，估计是吓到了。
“再敢来阴的，老子废了你”他一把拉起李二，拍了拍他的脸，“有种跟老子真刀真枪的干”。
这么娘们唧唧的，忒不像样。
李二估计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转身快速离开。
从里面陆陆续续的跑出来五六个人，无一例外身上带着伤，有人狠狠的瞪了仓海一眼，被他轻轻的瞥过去的眼神弄的一颤，低头赶紧跑了。
仓海抽了口烟，倚着门框，刚才那帮孙子都是练过的，他好久不运动，打过之后有点乏，“怎么在这儿？”
他终究问了。
人去楼空，才后知后觉的害怕。
胡蝶指甲掐着拇指，声音平平，“嗯”。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个人围观，甚至连店员都没有出现。
“害怕了？”
“……没”。
话音有点颤，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场景，更别提直观了。
仓海觉得运气不太好，好像每次和她的见面，都把自己最劣质的一面呈现出来。他抬了抬下巴，“喝一杯？”
他需要酒精的提神，或者，她也需要酒精的镇定。
…………
何霁飞听完黄涣涣的描述，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他刚从米国回来就被黄涣涣约来了这里，微信里只提到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没想到竟然是女人之间的事情。
他问道，“当真？”
“当真”黄涣涣答道。她把姚梦如如果干扰胡蝶工作，如何刺激胡蝶情绪的事情说了一遍，胡蝶是个牙咬碎往肚子里咽的主儿，姚梦如是个孕妇，即便真被她碰上了，也得顾及姚梦如的身体，不好多说。
事情既然因何霁飞而起，自然希望他能好好管管自己的老婆。
医生这个行业本来工作量就大，如果再有三番五次乱七八糟的情感暴击，真的对她们太残忍了。
黄涣涣痛快的喝了口果汁，她想得简单，姚梦如喜欢何霁飞，自然会听何霁飞。
而何霁飞从黄涣涣的陈述里攫取到其他信息……他问的是，胡蝶喜欢自己，当真？
黄涣涣答的是当真。
何霁飞慢慢的吁了口气，心隔膜被冰镇的饮料刺激的一阵阵发疼。
他对胡蝶的印象一直是小小的，忽闪着大眼睛喊他霁飞哥哥的小女孩模样。
那个时候对门新搬来一户人家，爸爸说那是厂里的同事，不多时就响起了敲门声，新邻居拎着东西来串门了。
小孩子总是对大人的互相寒暄无感，但是平日的家教又不允许自己转身离开。何霁飞低头时，才看到大人背后的小女孩，她梳着两个羊角辫，忽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瞅瞅那个人，很努力认真的去听讲的样子，何霁飞扑哧就笑了。
那天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姑娘，极度的优越感显现出来，他告诉小女孩，自己以后要当医生，救死扶伤，拯救全人类。
他记得那双忽闪的大眼睛，后来很久才知道，他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眼睛，理想得到了升华。
所以才有了保护她不被其他孩子欺负的维护，才有了……那句等我……
他习惯了众星捧月，理所应当的认为女孩会答应，可是她沉默了，眼泪有光亮，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再然后他逃了。
苦恼的时候姚梦如走了进来。她跟蝴蝶不同，她明朗，目的性强，有一说一，没有也要说一，她是不同的，是活跃的，是会寻求他的关注的，何霁飞被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吸音，然后才有了今天的生活。
他无法为自己当年的行为说抱歉，甚至他并不认为全部都是自己的错，也只在婚礼上为那段荒唐结了尾……
这才不到两个月，他居然听到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喜欢自己……
无论从心里还是生理，何霁飞都很肯定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人喜欢甚至追捧吧，只可惜……
天道不可测，造化又弄人。
胡蝶也不知道怎么就跟着仓海出来了，等她回过神儿来，已经站在吧台处了。
“来杯啤酒”仓海口渴，朝里面喊道，他瞅了瞅胡蝶，“再来一杯柠檬水”。
一直讷讷不言的姑娘终于开了口，“我也要酒”又跟了句，“跟你一样的”。
来酒吧不喝酒当真无趣，刚刚在包厢里就没有喝到酒，眼下是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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