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旅人推开小屋陈旧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声音，使他感到牙根发酸。
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吹出混合着酒味的发霉味道，扑在旅人的脸上，钻进他的鼻孔，使他皱紧眉头。旅人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咕哝着：“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眯着眼睛，适应从光明处突然进入黑暗的瞬间失明感觉，良久之后才能看清房子里的景象。天花板上的吊灯蒙着黑灰，蜘蛛这里结网，颇有鬼屋风采；正下方有一张破烂的小桌，上面散乱着些空酒瓶，一滴不剩；地板裂开无数道缝隙，渗出肮脏泥水，蟑螂和老鼠在上面跳舞。
旅人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和的中年人面庞。旅人看清房子的布置，没有说什么，只是眼中那一抹厌恶意味更加浓重。厌恶不是对人，而是对这难以忍受的环境。
他将目光从地板收回，然后大声喊道：“小子，我来了。”
这里的小子指的当然是赛恩斯，“我来了”则是履行当时的承诺。旅人与赛恩斯在雪原上一起战斗过，他也说过等两天找赛恩斯。
旅人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这么感兴趣，他曾见过教皇，也曾侍过奉天骑士，而今是一位主教的扈从，接触的尽是大人物，按理说不该对一个山间少年这样上心。
当然，这个所谓的山间少年并不是真正的普通人，赛恩斯自己深知这一点，旅人也多少有点了解。
在这世界上，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叫做圣辉，凡人无法接触也不能理解。也只有圣辉者与军队中无敌者，才能逼退雪地里的狼群。少年显然不是各大王国资深士兵，那么……那天他到底是凭借什么与一拳打死野狼呢？
历史上曾经有些人天赋异禀，就算不能修行圣辉也很可怕。但这些人都是长相清奇，不同于常人。
旅人还在教廷的时候阅读过久远的卷宗，其中一个部分讲的便是这些。异于常人着必有异于常人的相貌，宛若黑暗中的灯火，走在人群中一下子就会被认出来。
如果赛恩斯也是这种人……为什么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如果不是赛恩斯在雪地里与狼搏斗，旅人还真会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山野少年。
不管怎么说，旅人总觉得要再见一面赛恩斯，确定一些事情。
他喊出那句话，然后就看见少年从里屋门后出来，探头探脑。那双幽蓝的眸子里充满疑惑与不解，深处还有一分没人能懂的惊喜。
“您竟然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您办完事情后就回去了。”
旅人笑了笑说道：“我们有过约定，不是么？况且事情还没办完……事实上，我的大人交给我一个任务，这任务到目前还没有一点进展呢！”
赛恩斯连忙将那张破旧的椅子搬到旅人脚边，示意他坐下。
旅人的屁股刚刚接触到椅子，后者便“嘎嘎”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赛恩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只有一张椅子，您别介意。”
旅人解下披风，扑在自己的膝上，摇摇头说道：“走了这么长的路，能够有张椅子很不错了。”
赛恩斯局促地站在一旁，轻声问道：“您来这里就是为了先前的约定？”
旅人点点头，看着赛恩斯说道：“是的，但除了履行约定还有其他原因。”
“忘了自我介绍了……”旅人忽然想起二人都还不知道彼此名字，于是补充道：“我是古德曼，朝圣主教座下白银骑士。”
“赛恩斯。”
这样两人就算认识完毕，古德曼微笑着，赛恩斯看着这位圣教骑士有点紧张。
突然，里屋传来一声爆喝，“赛恩斯，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这声爆喝破坏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古德曼疑惑的看着赛恩斯，不明所以。
赛恩斯尴尬地咧着嘴，期期艾艾说：“我的养父，正在午睡呢！我们轻点声，他的脾气很暴躁，而且对圣教没有好感。如果让他看见您，会有很多麻烦。”
古德曼露出了然的神情，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对瑟外了解多少？”
赛恩斯拍着胸脯说道：“我从记事起就在山里，这世界上没人比我更熟悉。”
古德曼看上去很高兴，伸手拍拍赛恩斯的肩头，说道：“小子，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句话本意是想请赛恩斯帮忙，可是说来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一个坏人为达到某种目的收买另外一个好人时许下的空口承诺。就像是若干年前圣教剿灭巫师时，抓住其中一个人，许诺只要供出同伙就不杀他一样。
古德曼看赛恩斯没反应，以为他是对所谓的好处不了解正在迷惑，于是解释道：“只要你帮我这个忙，等回来我向朝圣主教要一千金币给你。”
一千金币？一千金币！
赛恩斯自问没有见过一千金币，别说一千，连十个都没见过。老头手里存不住钱，只要还有一个铜币都能拿去换了酒钱。记得上回去福尔城卖熊皮的时候才收到七个金币，那是他一生中曾经见过最大的一笔钱，之后全被换了劣酒，足够老头喝了三个月。
难怪村庄里的地主们总说圣教人员富得流油，真的是那种大腹便便仿佛肚皮都能渗出肥油。地主们无法想象圣教的财富究竟有几何，只能用这种方式比喻。
赛恩斯能够想象，一年前来过的圣教人员交谈时曾透露过一丝信息，说是教廷的地面都是用黄金砖铺成的，阳光照下来的时候能轻易闪瞎人的眼睛。所以他就时常猜想，教廷里的人们走路的时候是不是都不看地面？习惯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那些圣教人员平时见人时都是一副眼睛贴到天上的样子……
当然，赛恩斯若是真到过教廷，大概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教廷的地面的确是用黄金铺成的，却不会真的晃瞎人的眼睛，长久的岁月使得黄金失去光泽，即便圣教人员每天都清洗三遍也无法恢复百年前的状貌。至于圣教人员那仰头的姿态，与这也没有一点关系。
圣教到底有多么富有，赛恩斯无法了解，也不想去了解，他现在关心的是那一千金币。
一千金币对赛恩斯来说是天文数字，之前连想都没想过，而今竟然真有可能攥在手中。
至于古德曼需要他做什么事情……赛恩斯倒不想去关心了。
“拿上雪钉穿得厚实点，小子，我们马上出发。”古德曼重新披上披风戴上兜帽往门外走去。
赛恩斯一惊，有点不知所措，隔了一会儿连忙问道：“现在就走？”
“是的。”古德曼很认真，“我只有三天时间，必须抓紧时间。”
三天……古德曼到底要做什么？像是与时间赛跑，有什么在他身后追他似的？
赛恩斯满腹疑惑，但一想到那一千金币，就把这些疑惑全部打消，连忙跟着出门。
就在他关上门的一刻，屋子里有传来一声爆喝，“小兔崽子，你要去哪里？”
赛恩斯怔了一下，没有回答，急急转身，正好看见伫立在风雪中的古德曼。后者微微偏头，问道：“有问题吗？”说完，他就往远方走去。
“没问题！没问题！”赛恩斯趔趄一下，三步变作两步追上去。
古德曼的嘴角上扬，勾勒一道愉悦的笑容，风吹起他长长的披风，露出腰间一长一短的铁剑。
赛恩斯好奇地看着古德曼的铁剑，他在福尔城见过一些骑士，几乎都使用施丹德剑，有些则拥有独特的武器，比如大剑，比如重锤。这些骑士都是首领级别的人物，显而易见，古德曼的身份也及其尊贵。事实上，即便在福尔城教会也很少能见到白银骑士。
“我的称号是十字剑。”注意到赛恩斯的目光，古德曼呵呵一笑，解释道：“骑士到达黄金阶位便能得到称号，但我是个异类，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在白银阶位就获得称号。”
紧接着，他抽出长短剑，挥舞两下，搭成十字，圣辉像是燃烧一般蔓延上来。他转过头看着赛恩斯，然后说道：“上回与狼群战斗的时候，你见过我的战斗方式，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随着话音落下，圣辉从十字剑激射而出，扑向雪地，“轰隆一声”将积雪击出一个大坑。
这就是圣辉的力量吗？赛恩斯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也想拥有这种力量。拥有圣辉的孩子，无论出身贫富都会被圣教收留、培养，有的会成为骑士，有的会成为教士，命运将会改变。
赛恩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圣辉，那样就能摆脱酒鬼老头，迎向光明而美丽的崭新人生。成为圣辉者起码可以吃喝不愁，不必像现在一样饱受饥寒困扰。也不用像头任劳任怨的公牛，被差使到筋疲力尽。圣辉者在各国的地位都很高，拥有圣辉的人自然而然成为特权阶级。
人都有追逐更好，成就自己的权利，立于人上，或者说压榨下层获取资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幻想终究是轻飘且无用的，还不如一根羊毛或是一粒花生米来的有分量。羊毛可以御寒，花生米可以扛饿。赛恩斯的确不能修行圣辉，这一点很久以前就被证实。
就算无法成为圣教骑士，那么和圣教骑士扯上一些关系也好，赛恩斯如是想着。
古德曼转过头，看见赛恩斯正出神，呆立在风雪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提醒道：“小子，快点跟上，走散了可就拿不到一千金币了。”他扯了扯白色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一点。
风雪越来越大，渐渐拥有一种名为滂沱的气势。雪花与暗淡天光在眼前交织成灰白幔布，走在其中的两个人已经看不见前路，只能盯着脚下的雪地。
“古德曼先生，请问我们要去哪里？”赛恩斯一头雾水，只听说有一千金币拿便脑袋一热跟了出去。赛恩斯现在担心的是，自己能帮上这种大人物吗？
“等风雪停息，寒冷的环境会把人们吞噬，包括肉体和意志。”古德曼笑着说道，又想起小屋里难闻的酒精与霉变混合的味道，不禁皱起眉头，想了很久才对赛恩斯说道：“你不是普通人，不要将自己困死在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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