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下了纤纤雾雨。细细的雨丝纷落在庭院之中，似乎给古朴的镂花铁门刷上一层亮水漆，光滑的台阶之上，白色柱子依然端庄耸立，大理石卷起雪白的涡花，精雕细琢的乌木门窗在淅淅的风里安稳透明。
撑一把伞到院中等我妈，这两天，我特担心她。
脚下几丛萱草花开的正盛，橙黄的，百合状的花瓣凝敛了大颗雨滴，恰似美人晶莹的泪，怪不得，这萱草又叫忘忧草呢。
这次不同，我妈独自驶着车子绕过别墅前的圆形喷水池，利落优雅的弧线让人折服，然后，车子不偏不倚停在我的身旁。
除去偶有“爆凌”脾气，她是令我欣赏的优雅硬核老妈。
“傻站这干啥？”她打开车门，不识好人心的说着，脚下水钻的高跟鞋把轻风都踩出旋儿飞走了。
“等我亲妈呗。”她脸色同这天气一般荫沉，我忙识相的把伞撑到她头顶，低三下四陪着笑脸。
“算你有良心，”她一双杏仁妙目白了我一眼，“不求你黄香温席，卧冰求鲤，单只这点小贴心，就足够你妈我暖心一天的哩。”
“嗯嗯妈，我愿做你雨中的伞，雪中的炭，更愿做你太阳底下的防晒衫……”
“行行行，别贫了，赶紧回屋，”她霸道的打断我的话，软而柔的手臂搂住我的肩却又怜爱的说，“你个小书呆，一天不出门也不闷。”
母上大人怎知，没有那个人的空间里，良辰美景虚设，还不如沉湎于孤独自在的世界里看书、想念。
入夜，风雨停歇。口渴想喝冰柚汁，迷蒙着双眼走下楼梯。
一楼客厅。幽幽的，橘黄的灯光里，我妈颓坐在米白的沙发上，她丽影萧然，颜容憔悴，素妆的脸依然很美，却完全没有了白天的闪耀光华。
“妈，还不睡？”我担心的问。
“年龄大了睡眠少，睡了又醒了。”她平静的说。
我从冰箱里拿出冰柚汁喝了几口，苦甜酸凉，比例刚好的味道加上冷冽的温度，让心上凉快不少。
“死丫头你少喝点吧，跟你说一千遍了，女孩子吃东西太凉不好，”我妈不耐烦的说，“回回大姨妈吃洛索洛芬止疼，你就仗着年轻慢性自杀吧，不争气的玩意儿……”
“停！”我两根食指交叉，抗议她的絮叨。
“你以为我天生就是一个爱唠叨的中年妇女？”她继续愤愤不平的说着，“跟你一般大小的年纪，我柔弱的像朵花儿，都是被你跟你哥气的才落成这般泼妇样……”
“好了好了，我错啦，不喝就不喝，您消消火。”我放下杯子，张开双臂去搂哄她。
“唉，”她轻叹，“但梦丝，我又何其幸运？分手在即，不必与丈夫争家产，也不用争抢子女的抚育权，你们都成年了……”
“啊？”我心中大震，惊诧的情绪尖锐袭来，身子显些站不住。
“瞧你，这么大了，心里仍是个孩子，”她反倒安慰我，“从明天起，你爸自由了，也还你自由，你哥我也不再催婚了，多美，咱们可得好好庆贺一下。”
“妈妈，哦，妈妈。”我吓坏了，哭出声音。
“沉吟许久才敢跟你说，原谅我孩子，也请……理解我。”她轻抚着我的后背，声音里有着变调的悲哀。
“妈……”我哭得更加厉害！还能说甚？劝父母继续貌合神离的拼凑一个外观完整的家？
不不，一定有太久了……没有一丝粘恋的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双儿女是锁链吗，锁了春颜，锁了躯壳？想想这世界真叫人伤心，你年轻时好不容易选择的挚爱最后你又要选择和他分离。
“放心吧孩子，等你开学后，我先去你伦敦姨妈那度假，之后我也接了几个赴国外的演出，并不至于寂寞，甚至是解脱呢。”我妈淡淡的说着，脸上转换成一种希冀的神采，并无愁容。
“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跟哥都支持你，你知道的，我们爱你，我爱你。”我说。
“我当然知道。你们兄妹俩小的时候，都不好养啊，平均一个月发烧一次，尤其是你，医院打点滴非得我抱着不可，而且要我站着，我一坐下你就哭……”她感慨无限的说，“熬了那么多难熬的日子，你看现在，有你们做依靠，多好，我是什么也不必忧愁的。”
我默然无语，偎依在我妈的怀里。
可是，风雨替花愁。
我替花愁。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头。惟愿我妈此番开启的未来里，有花香，有醇酒，有笑容，有恣情的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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