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连连叹气，说他这半辈子院长白当了，老了老了才见到如此美妙的生命诠释。
一个肝癌的病人搭上了末班车，加上两位眼角膜移植，五台手术一起上。手术室一路绿灯，专家主任们严阵以待，省医院有史以来最集中的一次手术大会战进入倒计时。
隋渺渺平时是不喜欢玛瑙的，嫌她嘴巴太刁。这会儿眼见着就是生离死别了，忍不住扑在玛瑙身上痛哭不已。
周梦然俯下身来在玛瑙的脸上额头上吻了吻，拉着隋渺渺站起来，朝医生们挥了挥手。护士们把玛瑙抱到了车上推了出去。
护士推着阳阳和石岚走向手术室，她们依然一脸的安然，依然甜甜地笑着。她们现在也只会笑了。这是多么甜美的笑啊，像一贴灵丹妙药，不用针就可以缝合天地间所有的心灵伤口。周梦然觉着这笑似曾相识，是了，玛瑙的笑就是这样子的，一样的天真，一样的甜蜜可人。可是她们还不知道自己这是去迎接生命的哟！在她们心里，可能迎接和送与本就是一个含义。她们小小的胸襟，哪里逊色于那些顶天立地的语壮言豪的大丈夫呢？周梦然默默地祈祷手术成功，默默地为玛瑙的抉择高兴。玛瑙，你的躯体就要溶进你的姐妹身体里了，你的姐妹跟你一样，值得你为她们付出。值得！你会为自己的选择骄傲的。姐姐更为你感到无比自豪！
走廊里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眼含着热泪，默默地点头，一路目送。
手术室的助理过来找人签字，扯破喉咙在走廊里大喊。周梦然把他拦住了，说道，这个字我来签。
多嘴的助理问道，这个字一定要家属签，出了问题你要负责的。
周梦然盯着他说道，我谁的责都负得了！花钱我赔钱死了我赔命，我还有什么责任不能负的？
助理瞠目结舌，乖乖给她签了字。
听说玛瑙要手术，冯老师三位带着孩子们赶了过来。还没到手术室就听说了玛瑙的事迹，三个老人家和六个小女孩一路流着泪找到了手术室。
几十个人等在手术室外，等着一个奇迹的发生。
李卿忽然打了电话来，周梦然躲到角落里去接。
李卿有点急，说道，这些事本来不想打扰你，但情况有些不可控，所以还是要听你的意见。两件事，一是侯铁军疯了，他说要在龙城开毒品超市，要把白粉摇头丸之类的毒品摆到货架上去卖。他这不是疯了吗？二是他安排人在歌城绑架了十六个小姐，已经快到太国了。
周梦然异常恼怒，喝道，我不是叫你不能把毒品通道告诉他吗？你怎么也没经我的同意就私自告诉他？
李卿急道，你以为我愿意吗？他拿你和你那些宝贝孩子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告诉他行吗？他比钱贵还疯狂，什么事做不出来？
周梦然知道他也是为情势所逼，压了压火问道，毒品的库存不是还够一个月的用量吗？怎么又急着去进货？
李卿说道，社团的规矩是冬天要备夏天的粮。因为这种衣服夹带的手段夏天是没办法用的。
周梦然哼了一声，说道，计划得还很长远。他做得初一，我做的十五，既然他这样变本加厉，也怪不得我痛下决心了。
李卿马上急了，喝道，你敢！我都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你那样做对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想明哲保身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多说一句都是闲事。我再问你一遍，几十亿的大富豪，一文不值的流浪汉，你选哪一个？
周梦然抢辩道，我现在没时间想这个，我在想这么疯狂下去那些人该怎么活？
李卿喝道，那些人跟你有一根毛的关系？你不用想别人，你想你自己就行了。我告诉你，人不为自己活着为谁活着？
周梦然突然暴喝一句，那我也问你，人应该为了谁去死？
李卿一时语塞，好久才反应过来，答道，活着的时候对得起自己，死就不重要了。
周梦然连连点头，说道，好。说得好。你到医院里看看再跟我说这些吧。省医院住院部十三楼，立刻，三十分钟以内到，我在这里等你。
李卿哼了一声，讥笑道，又是你那些孩子，她比世界都重要。
周梦然大喝一声，她现在就是比世界都重要！
李卿不敢再争辩，迟疑道，你那些孩子你管吧，我没兴趣。再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去呢？
周梦然喝道，你还知道你可怕？你的心比你的脸更可怕！换个好看点的面具，围个围巾戴副眼镜。有天使的地方一定要有魔鬼，否则魔鬼就不知道还有天使！赶快来吧。
李卿还在犹豫，周梦然大喝道，我现在像在跟你商量吗？我是在命令你！立刻！马上！
说完，周梦然不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几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梦然和隋渺渺等一群人默默地守在手术室外。没有人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人双手合什，以心里默默地祈祷。
面具刚来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后来大着胆子来到周梦然身边。他伪装得不错，而且好像也没人注意他。没有人害怕，也没人惊呼，甚至都没人多看他一眼。
人们心无杂念，只有手术室的几个孩子。
院长躲进了一间病房。院长叮嘱下，除了手术任何事情都不要打搅我，我的心脏受不了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孩子，我要为她祈祷。我要亲自书写今天的院志，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个名字――玛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已经过了晌，十三楼上静得没有人咳嗽一声。十三楼上所有的大夫护士都没有去吃饭。十三楼上所有的病人没有一个人吃饭。甚至十三楼上所有的家属都没有一个人去吃饭。大家纷纷传颂着玛瑙的故事，编排着玛瑙的家世，猜测着玛瑙的前世来生，小半天时间就出了五六个版本三十多个主题。然后它们就长了翅膀飞下了楼去，飞遍了医院的角角落落，然后顺着墙缝贴着地沟浩浩荡荡地无限蔓延了开去。饭，人生命不可或缺的食粮，此时似乎已经是多余的了。精神战胜了饥饿，精神让每一个人都血液沸腾，精神成了维系大家活力的食粮。
莫如期一直呆坐在媛媛的床前。那扇窗子仍旧开着，房间里比较冷，她的头发上已经冻上了一层霜雪。她没有去关心外面的世界。她眼睛里只有媛媛，只有身体逐渐僵硬慢慢冷却的媛媛。莫如期没有哭，像个孩子似的，忽然就笑了，忽然就怒了，忽然又唱起了歌，妈妈就和你亲。多给妈妈笑一笑，妈妈都给你织成锦……
天渐渐黑了下来。五时半，陆大夫兴奋地跑到楼道里大喊，成功了，五例手术都成功啦！
十三楼沸腾了。人们欢呼雀跃着，相互击掌庆祝，就像上天从天下洒下来五谷酒，把大家都灌醉了。
时间不长，阳阳和石岚被缓缓推了出来。她们依然脸色苍白，但脸颊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们还是知道了。即使没人说，她们也感受到了。生命，不用你驱使自己就感动得流泪。
手术车经过周梦然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周梦然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颊，眼睛却没有离开手术室大门。
周梦然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玛瑙回来。玛瑙说过要去天堂的，周梦然要送她去天堂。
十三楼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站在走廊里静静地等候着，等着玛瑙回来。
一刻钟过去了，手术室门一次次地打开，就是没见玛瑙出来。
半小时过去了，疲惫的主任医生护士和麻醉师们默默地走到周梦然身边，杨主任率着众人向周梦然深深鞠了一躬。
周梦然笑了，样子有点呆。周梦然说，瞧瞧你们，老得都掉了牙了还向我鞠什么躬？要谢你们就谢玛瑙吧。
大家还是工工整整地完成了谢礼。杨主任说道，玛瑙我们已经谢过了。
周梦然问道，那玛瑙人呢？
杨主任指着手术室门说道，我们给她做了最好的缝合，她马上就来了。
一辆盖着白色的手术单的手术车推了出来，手术单下就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周梦然冲过去，双手颤抖着从下到上摩挲着，慢慢扯开被单。
玛瑙的微笑还留在脸上，却已经变了，变得那么深沉，那么冷漠。周梦然慢慢用单子裹起玛瑙，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眼泪已经决了堤，周梦然不去管它，一任它汹涌地流。
十三楼，走廊里的人们默默地注视着她们，注视着玛瑙，默默地擦去落满脸颊的眼泪。
周梦然把玛瑙放在床上，从衣橱里拿出一套衣服来。这套衣服是周梦然刚刚买了准备给玛瑙出院时穿的，玛瑙很喜欢，曾经欢跳着试过好几次了。周梦然仔仔细细地给玛瑙穿上白色的毛袜，穿上那套天蓝色的毛裙子，怕她冷吧，又给她穿了一件雪白的鸭绒大衣。周梦然穿得时候很小心，像是怕弄疼了玛瑙，又像是怕惊醒了玛瑙。
石柳和楚天乐夫妇上了十三楼，向各自的病房走去。
不是走，应该说是挪，像僵尸一样地挪。
陆大夫迎面迎上来埋怨道，你们都哪去了？签字也找不见你们。
石翠花面无血色，阳阳的妈妈嘟喃道，我就是不签，说什么我也不能送我的亲生女儿去死。
陆大夫怒道，你们脑袋里就只有你们自己！真应该把你们的心挖出来给玛瑙换上！回你们病房看看去吧。
三个人诧异地看了看陆大夫，又看了看满楼道的病患，突然放开腿就奔，摔倒了站都不及站起来就往病房里爬。
很快他们又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进玛瑙的病房，跪在地上就磕头，只三两下额头上就磕出了血。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会重复两个字，谢谢！
周梦然好久才转过脸来，说道，你们说什么玛瑙也听不到了。我告诉你们，玛瑙拼了性命换回了你们的女儿，你们一定要珍惜。啊？以后要善待她们，一定要让她们好好上学，不要辜负了玛瑙。石翠花，将来岚岚考不上大学我会向你，就向你要回玛瑙的肾脏；楚天乐，将来阳阳嫁不到好人家我会向你要回玛瑙的骨髓。机会是怎么来的知道吗？是玛瑙用命给她们换回来的，要珍惜啊！我交的住院费应该还能剩一些，你们每人一半，一定要好好对她们，啊？
石翠花和楚天乐夫妇一边哭泣一边频频地点头。
周梦然想了想，走到媛媛的病房，对莫如期说道，我想我还是把实情告诉你，媛媛和玛瑙是亲姐妹。如果你同意，还是让她们葬在一起吧。
莫如期一动也没动。周梦然把手掌抚在她的肩膀上，她也没动。她眼睛里只有媛媛，只有她眼里那个小公主。
周梦然知道她被自己困住了，要拉她一把，把她从那个魔境里拉出来。她轻轻握住莫如期的手，把她带到玛瑙的病床前。
莫如期上前摸摸玛瑙苍白的脸颊，又反复摩挲着她的身体，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像草原上丢失了孩子的母狼。
龙城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从玛瑙进手术室的时候起，一直下到第二天的晚上，像一床厚厚的棉被，把龙城人都盖在了家里。闲来无事，大家就呆在收音机旁，电视机旁，或者手里拿张晨报，眼含热泪阅读着玛瑙的事迹。
三天以后，玛瑙和媛媛的骨灰送去二龙山埋葬。
周梦然最终决定把她们姐妹俩跟赵四虎夫妇埋葬在一起。那地方风景不错，而且他们夫妇在那里太孤单了，送两个小天使给她们作伴。
超过十万人在龙城的大街上为小玛瑙送行，人们沿途抛撒着鲜花，脉脉含情地目送玛瑙姐妹缓缓走过龙城。
数千人自发地跟随着灵车来到二龙山。
通往天堂的路很远，玛瑙，媛媛，不要走得太慢哟！
上午十点，太阳从云层中露出半边笑脸。青龙山脚下的小湖仍旧在大雪下沉睡着，湖畔几百辆汽车的马达声也没有把她吵醒。
周梦然在渺渺手里拿过一束雪莲，放到玛瑙的棺木上。又拿过一束君子兰，放到媛媛的棺木上。周梦然再也想不出别的仪式来，否则周梦然肯定会一直做下去，哪怕多留一分钟也好。
大家把两个棺木沉下了墓穴。龚珏和渺渺抱了两抱鲜花投了进去，罗院长和杨主任走过去献了鲜花，医生护士们走过去了，郑建国夫妇走过去了，很多自发赶来的市民们走过去了，就连四虎帮很多兄弟都赶来给玛瑙送行。
小小的墓穴被鲜花填平了，花儿很快冻出了一层霜雪，显得更加娇艳，更加美丽。
起风了，松林里传出一阵阵怒吼，像龙吟似虎啸。周梦然几度踏足青龙山，却送走了四位有缘人，爱不爱，恨不恨，都已无法传音讯。天还是蓝蓝的蓝，山还是青青的青，痴情何处去寻回声？
周梦然涕泣着迎风喊道，玛瑙，这里就是你的天堂，你是天堂的天使，你欢喜吗？媛媛，这里也是你的天堂，你是天堂的公主，你喜欢吗？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吧。为了自己，不丢人；为了别人，你骄傲吧！姐姐永远祝福你们！一路走好呀！
喊声在山谷里回荡，被一阵山风送上了远天。于书海，如果你在这里，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要冻僵的时候，周梦然才意识到，身边少了一张面具。
面具在手机里。一直忙碌，周梦然没留意手机，李卿给她发了一个长长的短信。
我走了。很报歉，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心里一直只装着我自己，就算有你，也是把你看做我的私人物品。到今天才知道，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那样会很累。
我把甄相思带走了，送到太国他父亲那里去。我也留下来不回来了，在城里我是个怪物，在山里也就是多个怪物罢了。听说那里的农场不错，我想我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插秧能手。
相信侯铁军会很快跟到太国。他不得不去，他不去甄将军会抓他过去。社团的事情相信你已经有了主意。大胆去做吧，你比我想像的有魄力，我相信你，并支持你！
如果有缘，下辈子我换种方式爱你！
另外告诉你一个数据，现存毒品还可以维持二十天，相信政府能够腾出足够多的戒毒所和监狱。
龙城纪委龙书记办公室。
一位长发披肩的女人在龙书记对面坐下来，她眼睛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眨眨地亮，面颊粉红微微含笑，像一朵提前到冬天里来盛开的桃花。
女人说道，我叫周梦然。在龙城，可能我只有找您对话了。
各位亲，断断续续小半年了，《无情城市有情天》这部小说终于大结局了。很多朋友认为这样的作品在飞卢发是选择性错误，但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了下来。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要对得起支持我的二百多万亲爱的读者。有亲们的支持，我才没有中途退缩。感谢你们！
苦瓜苦，也有人喜欢吃。腐乳香，也有人闻之即呕。读者朋友们之中一定有人喜欢周梦然，也必定有人是为了一睹结局才忍住呕吐勉强跟到今天。天上下雨和地下沟渠都行了灌溉之实，一并感谢。
在这里，要对喜欢小作的亲们发布一条好消息，这部作品完结之后，本人将继续在飞卢发布另外一部言情并职场的小说《飘香一剑》，请亲们继续关注，继续支持。
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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