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媛媛抬双手把耳朵一堵，任莫如期说什么都不听，跺着脚一个劲地要爸爸。
莫如期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你爸爸死啦！
病房立时恢复的平静。
良久，莫如期无精打采地走出来，狠狠地瞪着周梦然。她不知道钱贵是死在周梦然旁边，不然不知道会不会扑上来咬她。周梦然觉得有些理亏，低着头躲开了。如果不是她，可能钱贵死不了；如果不是她，可能阳阳的妈妈也不会找到省医院来。这些如果，该如何解释呢？
天黑了，西北风刮了起来，这是龙城晚上的公事。周梦然在不远处一个小食店跟前找到了楚天乐夫妇。两个人每个人手里拿着半个饼子，相对蹲着，谁也不肯吃。
看得出来，他们腰包羞涩。
周梦然多叫了几个饼子，又叫了三碗汤，叫他们进到小食店里面坐。他们不进，怎么拉都拉不进去。
无奈，只得叫老板给他们端了出来，放到地上。
周梦然也蹲下来，问阳阳妈妈，你准备怎么办？
阳阳妈妈把头一扭，说道，俺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俺不能叫孩子这么去死，更不能叫孩子去替别人死。别人五十万俺都不要，你这几个饼子就能收买俺吗？
周梦然知道跟她现在讲不通，让他们夫妇好好想一想吧。她是一头牛，要让她转弯得给转弯的时间。她在场这些饼子和羊肉汤也都得浪费，周梦然赶紧走了。
专家已经到了省医院，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明天上午要进行手术。周梦然跟医院求了求情，晚上住在了医院。把玛瑙抱在怀里，总感觉若有若无的，这种感觉让她难以入眠，一晚上都没敢放手，就一直抱着。
第二天一早，周梦然想去找石翠花谈谈。也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能谈的只剩下钱。周梦然感觉自己很无能，竟然想不出一个更好的主意来弥补。
里里外外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到护士站一问，石翠花早早就把字签了，人已经不知去向。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大的悲哀，现在亲手制造亲生母女的生离死别，岂不是更大的悲哀？石翠花哪里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悲恸，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周梦然想去找找她，陪她说说话。她肯定是坐在哪个街角里，手里拿着石岚来时穿的打满补丁的衣服。不，是抱着，抱在怀里，就像把石岚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然后，默默地哭泣。
周梦然先去看了一眼石岚。她还在睡觉，呼吸均匀，小小的鼻翼翕动着，好香的一个美梦。她梦到了天堂，梦到天堂里开满了鲜花，一群蝴蝶在翩翩飞舞，而她就是其中的一只。最绚丽最灵动的那一只。
周梦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溢出了眼眶。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无奈。这一刻周梦然真是想，如果有可能，把自己一分为二，让这两个娇小的生命重生。
阳光从东方露出来了，刮了一夜的西北风停了，今天算是个好天气。向楼下望了一眼，很奇怪，楼下围着一些人，向楼上指指点点的，好像有什么新鲜事。
周梦然有种直觉，这层楼里要发生点什么事情。她一间一间房快速查看，其他房间都明亮亮的，只有媛媛那间病房的玻璃汗蒙蒙的。她正要推门进去看，远处电梯门一开，莫如期跑过来，大喊道，快去拦住她，媛媛要自杀。
周梦然大急，扭了一下门锁没扭开，抬脚就把玻璃踢碎了。
媛媛身着雪白的长裙站在窗台上，长裙在微微的晨风中飘飘舞动。听见人声，媛媛回过头来，朝着周梦然甜甜地笑了笑，像传说中的花仙子盛开了一样。突然，媛媛纵身一跃，倏忽间消失在周梦然的视线中，像梦一般，一转念就消失了，再也无踪无迹。周梦然绝望地伸出了手，一声喊也卡在了喉咙里。
莫如期冲上来，徒然地望着窗外。
这是十三楼，高高望去，医院青石板铺就的马路上堆着一丛雪。雪色洁白。
媛媛已经把自己的物品整理好，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几本童话故事书放在衣服上。最上面放着一本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书，书上面放着一张媛媛的照片。是一张彩妆的艺术照，穿着白色的轻纱，脸蛋红红的，笑得好甜，像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莫如期疯狂地冲下楼，踉踉跄跄地奔到媛媛跟前。鲜血染红了媛媛洁白的衣裙，但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迹，微笑也仍然像花儿一样绽放着。
莫如期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外面太冷了，妈妈抱你到里面去。一边说着一边把媛媛抱在怀里，转身一步步向楼上走去。她没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拾级而上，脚步稳重而踏实，像是要牵着女儿进教堂一般。
上了两阶台阶，她忽然唱起歌来，一首谁也没有听过的歌，你是天上的星星，你是妈妈的心，你是天上的云呀，你也是地上的一根草，妈妈就和你亲。多给妈妈笑一笑，妈妈都给你织成锦，等我的花儿长大了，妈妈好给你做嫁衣……
这是母女二人的约定么？这应该是一则童话里的插曲，可惜，童话往往以悲剧收场。莫如期反反复复地唱着，不用思也不用想，顺畅自然音律一成不变，想必是唱过无数遍了。
那栋小楼里，留下了多少委婉动听的歌声和笑声？在没有男人的日子里，这母女俩是不是就伴着这首歌相依如命？
莫如期把媛媛抱进了病房，轻轻放在床上，轻得就像媛媛已经睡熟了，怕把她惊醒。
周梦然忽然觉着心口堵得好慌，脚也发软。媛媛就是一盆兰花，娇弱的兰花，和风细雨的时候她最美丽，最娇艳，最能人前显贵，一旦暴风骤雨来了，倾刻间它们就被连根拔起，香消玉殒了。还是玛瑙她们好些，像山坡上的野草一样，管你什么天崩地裂，管你什么山洪暴发，管你什么严冬酷暑，只要有天地就有我，我就是这么活着。
周梦然想着想着，感觉很自豪。
忽然，周梦然又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媛媛的病房门口围了很多人，有病人有家属，有医生有护士，还有两个从十二楼跑上来的大孩子，独独少了一个全医院最好事的人。
玛瑙！
周梦然忽然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不见玛瑙？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没吵醒玛瑙？周梦然慌慌张张地跑回病房。玛瑙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周梦然刚要松口气，突然看见玛瑙的小脸旁边压着一页纸。纸显然已经不是白纸。周梦然心里一凉，奔过去一把抓起纸来，立时傻了。
一封遗书。
姐姐：
我到天堂去找爸爸和妈妈去了。
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我不能要石岚的心，她会死，而我会很伤心。已经不能活着了为什么一定要活呢？去天堂不好吗？姐姐，我扎了安定针，从医务室里偷的。伯伯叫我们不要偷东西，我又犯错了，请你把钱还了护士姐姐们，要不她们会被罚饿肚子的。姐姐，我求求你，成全了我这个心愿吧！请你把我的肾脏给了石岚，把我的血液和骨髓给了阳阳。还有我的眼角膜，还有其他的，我知道医院里有几十个人等着，能给的都给了他们吧。给我预备的手术费也给她们用了吧。姐姐，你给我讲过许多舍己为人的故事，我这算不算呢？抓紧时间吧姐姐，安定是十倍大人的量，你知道我从来不撒谎的。
姐姐，我爱你，好舍不得你！
姐姐，替我向梦露、纤纤、卫生、豆豆、乖乖和和毛毛问好，祝她们早点去学校读书。
姐姐，我会在天堂祝福你们的！
玛瑙
周梦然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隋渺渺和龚珏以及郑建国夫妇知道今天玛瑙做手术，早早赶了过来。刚刚见证了媛媛的不幸，见周梦然慌慌张张的，紧随其后跟了进来。隋渺渺抢过信去扫了一眼，跑出去大喊医生护士。
主治医生陆大夫和护士长跑了起来，紧急检查了一下，跑出去叫救护床。
周梦然大喊一声，不用了。叫隋渺渺把信交给她看。陆大夫看着看着忽然热泪盈眶，双手颤抖着把信交给护士长，护士长流着泪交给旁边的护士，护士又哽咽着交给旁边的医生，医生又抽泣着转给其他病房的患者……
杨主任到了，专家来了，院长到了，整个省医院十三层的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只要能离开病床的，都看到了玛瑙这封简单的短信，每个人都是流着泪才读完它。
周梦然努力恢复了平静，把院长和主任专家叫到跟前，说道，那就请医院按我妹妹的意思安排手术吧。当然，手术费我出，所有的费用都由我出。
院长和主任商量了一下，说道，费用还是由医院里出吧。这样的孩子我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壮举在本院也是第一次，我们必须有所作为。
周梦然摇摇头，说道，不要在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争了，请抓紧时间做手术，如果让我妹妹的每一个器官都能活在别的患者身上，就是对她最大的报答。请尽快安排吧。
隋渺渺死死的抓住玛瑙的手，连连摇着头乞求周梦然。
周梦然轻轻拍拍她，把她的手拿开了。
各位亲，断断续续小半年了，《无情城市有情天》这部小说已经接近尾声。很多朋友认为这样的作品在飞卢发是选择性错误，但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了下来。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要对得起支持我的二百多万亲爱的读者。有亲们的支持，我才没有中途退缩。感谢你们！
苦瓜苦，也有人喜欢吃。腐乳香，也有人闻之即呕。读者朋友们之中一定有人喜欢周梦然，也必定有人是为了一睹结局才忍住呕吐勉强跟到今天。天上下雨和地下沟渠都行了灌溉之实，一并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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