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有太多的没想到，周梦然没想到任务来得如此之快。看赵四虎的神情就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讲，周梦然也不敢大意，稍稍摒住点呼吸认真听他讲。
赵四虎说道，实际上在上次给你送钱之前我就在考虑，要不要把你拉下水。但我看你被打成那个样子，又有那群孩子，最终还是不忍心。这水太混，弄不好会呛死。你娥姐的死对我是个最大的教训，她坚持不让我重返江湖，就是怕我趟这混水，她怕我在这混水里不能自保。但她不理解我，这是混水不错，我是想把水涤清。她认为我没这个能力，但谁有这个能力呢？我创造了这个社团，我就对这个社团有义不容辞的义务。那我不行，你不行，到底谁行呢？房子破了，总要有人去修；水管破了，总要有人去补。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难道让它一烂到底吗？我不是没看到危险，我是无法也不能逃避这个责任。就像你对那几个孩子一样，你不管别人也要管，总要有人管，但是，你不管就是你在逃避责任。
虽然声音很小，但赵四虎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一开始就进入主题，毫不拖沓。他并没有奉承周梦然，不过听着好像还是在表扬她一样，很受用。
赵四虎继续说道，你看到你了，你的遭遇是龙城很多普通人的遭遇，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百姓你想过平常人的生活你得抽签，看看老天会不会眷顾你不让我这个社团沾上你的边，只要沾上了，你就下了地狱了。这还是我的社团吗？还是我的四虎帮吗？我们当初不是这样的，虽然用不着我们去劫富济贫，但还是经常见义勇为，锄强扶弱的。饭馆、澡堂子、煤矿，我们有自己的正当生意的。即便是向一些妓女和摊档收一些保护费，那也是有规矩的，不是想收多少就收多少，而且是要为人家服务的。如果不是因为煤矿的产权问题出了大事，如果不是我去坐这十五年的牢，这个社团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个度了，杀人放火，对帮内的兄弟都是说杀就杀说残就残，全不拿人命当回事了。
赵四虎的眼睛很亮，单从眼睛上来看，根本不像五十岁的人。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又超出了这个年纪。这些话把他的心迹显露无遗，那些皱纹里显然隐藏了无数的担忧。
喝了口茶，赵四虎起身打开门向外看了看，坐回来又说道，而且这还不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我最接受不了的是贩毒。你知道吗，我这个社团现在操纵着整个龙城以及整个西北的外来毒品交易，你知道这要害多少人吗？你知道害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如果都是些高官富豪也就罢了，他们要堕落就堕落吧，但吸毒的大部分人恰恰是那些年轻人，有些还是未成年的孩子。这不仅仅是家破人亡的事，毒品摧残他们的身体和意志，让他们生不如死。梦然，你是读过书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鸦片战争。一个政府跟一个政府会为了几两银子开战吗？如果不管，这是要灭种族的！所以那么软弱的清朝都不惜开战。一百多年过去了，我却要看着我的手下们做这个孽，我能无动于衷吗？这件事情十年以前他们刚开始做我就知道，我已经生了十年的气，但我没有自由之身，没办法呀。现在我自由了，你娥姐却说让我退出来作壁上观，要我坐视不管，那还是我赵四虎吗？死何足惜，你娥姐都不怕死，我赵四虎坐十五年的牢都不怕，岂能怕死？
这几句话豪气冲天，铿锵有力，周梦然听得也有些血脉贲张。周梦然曾经听说做大事的人首先得是一个演讲家，看来是事实。这样的感染力，哪个听了不为这倾倒呢？刀能杀人，不如唾沫杀人，更不如用唾沫鼓动别人去杀人。
周梦然紧张地问道，那你有办法了吗？你准备怎么办？
赵四虎伸手握住周梦然的手，眼睛坚定地望着她，说道，很成熟的办法没有，但可以去谋。这就是我接你来的根本原因。钱贵现在对我监视很严，我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你就不同，你是外人，他不会对你格外关注。这样，我们就有机会。
周梦然轻轻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不该来的最好还是别来。身体还是自己的，这感觉真好。
赵四虎继续说道，我现在缺的是人。可以用的人，可以信任的人。别说我个人没把握对付钱贵，即便我能制服钱贵，社团其他办事的兄弟们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去执行我的想法。我是要改造它，而不想解散它。我亲手创建了它，我不能眼看着它毁在我的手里。但你能帮我。
周梦然很激动，感到有什么事发生，马上接口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赵四虎说道，钱贵手下有很多兄弟对他有意见，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就算有胆子出头，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帮会是有帮会的规矩的，他们是手下，是徒弟，没有长辈的许可，就算老大有错误他们也没有权力去制裁。现在，我给他们撑腰！他们师出有名，就能一击而中。
周梦然心里止不住地狂喜。这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任务。东家说，我想给西家办事，但我不认识他。西家说，你找东家来给我办事，我不方便说。我方便，我认识，我周梦然够幸运。五尺宽的一条河，自己撑个小舟给他们传话。为什么？因为他们不能喊。
赵四虎没留意到周梦然的脸色有变，又说道，不管是谁，只要把钱贵制住，只要他把社团的毒品清理了，其他的他要多大的权力我都给他。
周梦然真想说不用找了，现在正有人要找你呢。嘴上还是佯装不解地问道，问题是，这些人要在哪里找呢？
赵四虎说道，目标有，但这个事情要做得很巧，否则会很凶险。人不需要多，一定要可靠，要有能力，而且至少要有一个大哥级的人物。
周梦然不解地问题，你以前那些兄弟不行吗？他们跟了你好多年，不可靠吗？
赵四虎摇摇头，说道，有些老了，有些养老了，有些被钱贵晾起来，没权力了。江湖实际上很残酷，跟做小姐一样，也是吃青春饭的。钱贵手下有四大金钢你听说过吗？
周梦然点点头。
赵四虎说道，最好能在这四个人里面找一个。这里面史二旦是个色鬼，经常在歌城里混，他是负责走私贩毒的，毒品的主要出处也是这些声色场所。所以这个人不能找，他即便是能办事也不能找他，他不可能不经营毒品。毒品是他的命，就算表面上他答应了，他真正掌权之后还是会重操旧业。那就剩下其他三个了。
赵四虎把四大金钢的人物性格行事手段分管责任等等一一给周梦然做了详细的分析，应该避开哪些应该利用什么，事无巨细清晰明了。周梦然不仅赞叹，到底是行家里手，出来时间不长，还有重重监视，居然能把帮里的情况摸得如此透彻。最后赵四虎把三个目标人物排了工作次序，韩菲尔排在第一个，他最有能力也最渴望得到钱贵的位子；侯铁军排次席，他冷静稳重出手狠辣，一旦出手一定会一击而中；而吴铁棍做备选。
虽然知道这些分析于自己可能没有任何用处，但周梦然还是非常耐心地仔细听着。已经陷进了这个漩涡，不知道未来的哪一天哪个人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一晃已经谈了一个多小时，赵四虎忽然哈欠连天。周梦然心里说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如此不济。如果要跟你过下半辈子，不用说代沟了，这时差怎么克服呢？她哪里知道赵四虎这是毒瘾犯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赵四虎摆了摆手说道，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去吧。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想想，这件事不是着急的事，一定要详细谋划认真准备，务求一击而中。
周梦然已经悄悄看了几次表，这句话让她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告别了赵四虎，她也没跟他客气，让司机把她送回了雀儿巷。既然是恶棍，不用白不用。顺便，也得让他跟钱贵汇报自己的行踪。
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周梦然匆匆洗了洗躺在床上，莫名地有些失落。感觉上自己应该是在一个风暴的风暴眼中，但为什么反而如此平静？是风暴来临前夕的短暂宁静，还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摧残和暴戾？本来应该好好想想，把钱贵，李卿还有赵四虎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好好理一理，但无论如何不能集中精力。
赵四虎那里的环境真是不错，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床也很柔软，是双人大床，不像身子底下这张床这么硬。
李卿是那样，赵四虎是这样，自己的真命天子在哪里呢？
晚上不用去歌厅上班，周梦然早早把自己和孩子们赶起来，热热闹闹地吃完早饭就赶着上课。不到两年的时间要赶六年的课程，压力还是很大的，丝毫不敢懈怠。
上午十点冯老师带了两位退休的老师来，笑着说是来面试。男老师谢顶，姓洪，是师大附小退休的老师，住得不远。女的银发苍苍的，声音特别洪亮，姓刘，是北京退休回来的，北京市特级教师。两位都六十多岁，男的教语文，女的教数学。三位都很开朗，见到周梦然就开玩笑，说她带着这么多娃娃，哪个男人还敢娶她？
周梦然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这三位老师的加入可是帮了她的大忙了。都是高级教师，不要报酬，饭都不用管。最给力的是她们守时信诺，她们也有充分的时间，孩子们从今天开始就不用等着周梦然挤出来的时间来上课了。
三位老师很快编制了课程表，一天不少于八个小时，全日制小学。还起了个名字，叫雀儿巷小学，周梦然责无旁贷任校长，冯老师任教务主任，一应俱全。
时间长了周梦然才知道什么是专业，感叹自己当初上学的时候没碰到如此高境界的老师，否则也不会把基础打得那么差。那天郑建国大显身手代了一堂课，当时感觉很好，但现在跟这些老师比起来就有差距了。郑建国的东西太花哨，孩子们听着好玩，但记不住，或者说不适合她们这个年龄层的孩子。刘老师她们讲的东西并不多，但孩子们刚好听懂，也刚好能消化。
进步神速。
中午三位老师留下来一起吃饭，敢情他们都自己带来了拿手好菜给周梦然和孩子们品尝，又是鸡又是鱼，份量足味道好，让孩子们大快颐朵。周梦然只剩下衷心感激的份。
这时候钱贵打来电话，不阴不阳地问道，怎么样，我这个忙帮得到位吧？
想起牢狱之灾周梦然满肚子火，如果没有人搭救，那可是大案，至少要坐十年牢，想想都一身冷汗。这个魔头，他居然还敢来买功。周梦然强忍着怒气，平静地说道，托您福，目的达到。
钱贵说道，那就好。你可别忘了，这个忙可不能白帮，我们可是说好了条件的。
周梦然说道，这怎么敢忘？但是你要鸡蛋，也得容我给鸡喂喂食是不是？
钱贵阴森森地说道，没错，我要的是鸡蛋，但等不到鸡蛋我就吃鸡。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说吧，多长时间？
周梦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乱应付道，一周吧。
钱贵说，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就是钱贵，在他嘴里，多余的一个字你也别想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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