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红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小孩子正在看着自己。他碧蓝色的双眼充满着天真与稚气，像是还在巢中的雏鹰。
“爸爸妈妈，大姐姐醒了！”小孩子叫道。稚嫩的声音叫人分不清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醒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牧红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男人和女人商量了一下，女人上前一步坐到了床边，脸上的温柔的如同春天吹拂的微风：“你终于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意识还清晰吗？”女人应该是小孩子的妈妈了吧，说话与的声音都像歌唱一般清脆动人。
牧红没说话，好像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里一样，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两行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在她那美丽苍白、毫无表情的脸上划过。它们跌到了枕头上，于是枕头上结了一层白霜。
女人轻轻地为她擦掉眼泪，只感到指尖充斥着冰冷的感觉，但她说话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已经没事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牧红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因为女人的面容在她的眼中与莱娜不自觉的重合在了一起，勾起了她内心的一种冲动。但这股冲动转瞬间又被埋在了灵魂最深处，仿佛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一样。牧红感觉到，她最重要的某些东西正在丢失。
“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熬些鸡汤好让她恢复的快一些。”男人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说话时给人安稳的感觉，他带着孩子转身离去。然而牧红闭上了双眼，银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在用貂皮做成的床垫上，她就如同来自冰雪王国的公主。
“我已经睡了多久了？”牧红再次睁开眼睛，银色的瞳孔再也不含有其他东西。她问这句话时，话语里再没有了一丝感情，只有如同这永恒山脉之上的冰一样的寒冷。
“已经有六个多月了。”女人回答道。
“六个月……漫长的时间。”牧红双手支撑着床架，准备坐起身来。但说实话，这有些困难。因为牧红现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就像这具躯体并不是自己的一样。她只是用大脑这样去想，所以手臂动了起来，而她则没有动起来的实感。
女人看到牧红费力的样子，于是准备去搀扶，但牧红冷着眼望向她：“走开。”
女人的手愣在那里，然后又缩了回去。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怎样面对牧红。
牧红却没有为自己的无礼感到不适，只是缓缓地用手支撑起自己。女人不禁为牧红而感到高兴，把刚才的事情放到了一旁。她真诚地说：“你是个很坚强的人呢。”
牧红没有回答，她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真的是自己的双手？那是尖锐的利爪与密密麻麻的鳞片组成的怪物的手臂，包含着金属的质感。但是……牧红再看时，那双手又变回了自己的手臂，属于人类的手臂。
“对不起。”牧红生硬地对女人说，丝毫没有道歉的感情在里面，就只是冰冷的三个字而已。但女人却很高兴，因为这三个字代表了牧红对自己的态度，即使生硬也含有着这三个字后面的意义。所以女人笑着接受了牧红的道歉：“不要紧的，我能感觉到你的苦楚。”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回答道：“我叫艾薇儿。还有我的丈夫叫做伊莱恩，儿子叫做菲林。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我叫牧红。”牧红吐出三个字，再也没有了下文。
……
在康斯坦旅馆的大厅中，菲林正在与卡米什进行一场心理上的搏斗。
一个是年轻气盛好似未经世事的少年，一个是饱经风霜历经世间沧桑的中年男人，却是年轻者劝导年长者，实在是一种略显怪异的场面。
由于卡米什实在不吃钱这一套，况且菲林也没有这么多的钱，所以菲林只好从其他方面去劝说卡米什帮助他们。
菲林说：“我知道您的内心在想些什么，也知道您在担忧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您可能忘记了，那就是一个人越担心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就越会出现。”
卡米什眯着眼睛，戏谑地看着菲林：“我从来不以自己的辈分压人。但我感觉你这家伙实在是太小看我了。再怎么说，我的社会经验都比你要多得多，还轮不到你来指导。”
菲林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刚才有人给了您一百金币，但您却拒绝了。其他人认为您是懦夫，我却认为您是个勇士。您选取了最好的方案。”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其他人也没有错，我是一个怕死的人，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但这又如何？本性而已。”
“本性？不不不，您的本性不是怕死，而是太不怕死。”
“什么意思。”
“我知道，您在成为佣兵之前当了二十年的猎人。”
“你的消息倒是怪灵通的。”
菲林露出一丝微笑：“要说一个当了二十年猎人的人怕死，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您在害怕比死更恐怖的事情，比如说……家庭？我相信这是您唯一的顾虑。如果您一不小心有了什么意外，您刚满周岁的可爱儿子，与美丽漂亮的妻子就会难逃一劫。我想您清楚地知道这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您……即便您已经十分小心，但是您的妻子或许避不开这场很大的灾难。”
卡米什眯起的眼睛缓缓张开：“你从哪里听说的？”
“这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来。”菲林耸了耸肩，继续说：“十年前您放弃了成为猎人而选择成为一个佣兵。这是为什么？因为十年前您在魔兽森林遇到了您的妻子……”菲林把嘴巴贴近卡米什的耳边：“那是一个美丽的精灵，对吧？”
卡米什在一瞬间抽出自己的短刀，刺向菲林的脖子。但就在即将见血的一瞬间，一股堪称恐怖的力量从天而降，让卡米什连动弹一下都成为了妄想。卡米什仿佛透过木门看到了站在酒馆之外的那个女人……不，一个恐怖的生物用银色的瞳孔紧盯着自己。只要自己的刀子蹭破了面前少年一点儿的皮，自己就会瞬间消失在这个世界。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冷汗霎时间在卡米什的背后冻结——果然是他们！
“所以，您知道的。”菲林离开卡米什的刀子，离他足够远，又足够近。这位年轻的少年此时就像恶魔一般坐在自己的面前：“请您放下您的武器，我和您交谈并不是来威胁您，而是来帮助您。”
卡米什颤抖着收起自己的短刀，坐回了座位：“你究竟想要什么？”
“只是想让您作为向导，带我们到一个必须要到的地方而已。作为报酬，我们会帮您解决掉您的后顾之忧。据我所知，您与您的妻子已经受到了不明力量的监视，对吗？”
“我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知道这些？”
“这是秘密哦。您只需要，现在在这里，我是对您最熟悉的一个人就可以了。先不谈别的，继续关于您的讨论……我知道，您好像在私底下谋划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恕我直言，仅仅凭借这股力量的话，远远无法达到你的目的。您现在的境况如同一只被绳子束缚住的小鸟，面对的是一条虎视眈眈的毒蛇，纵然如此，还是想要用自己的爪子来奋起反抗……这样做的话，结果就只能是失败。”
卡米什点了点头：“对，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只要鸟儿继续保持不动，那么即使是毒蛇也害怕被爪子挠一下变为瞎子。”
“不不不，您又错了。毒蛇是冷血动物，它才不会因为危险而放弃自己的贪欲。所以说，这是一个十分平等的交换——我们帮助你完成必须完成的事情，而你只需要担任我们的向导，如何？”
卡米什开始思考。他双手支撑桌子抵住下巴，眼睛呆呆注视着面前的酒杯，气泡一个个地浮上来，像是夜里面睡觉时数的绵羊一样催眠。他感到了困倦，但是必须继续思考，思考得失成败是非，他必须慎重，因为这件事情不仅关乎自己，更关乎自己的家庭，最甚者，关乎于这个国家中人们的命运……但他并不在乎国家，他只关心自己的家庭。这是这个男人坚守的底线。如果将自己家庭的命运交付给面前年轻人，是否太过于冒险？但不仅仅只是他，还有外面更强大的那个女人。或许这是解决自己现在的窘境最好的办法。然而，他所做决定又会对他的家庭，对他的妻子和孩子之后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总而言之，要堵上一切相信预言吗？
他考虑一切的事情，最后，他缓缓说：“你并没有真正了解我所面对的是谁，即便如此还要冒险一试吗？”
“那只是对你来说。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猎物而已。”
“你也是是猎人？那么那位小姐……”
菲林看着卡米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随你怎么想。”
卡米什凝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他想要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他看不透，这个年轻的灵魂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成交。”卡米什低声说道。
……
菲林起身离去，但就在他踏出大门的一瞬间，他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带有莫名情感的视线在盯着他。但菲林没有回头，假装无所谓地踏出了大门。
坐在酒馆深处的卡米什看着少年的背影，又陷入了沉思——正如那个人所说的：命运在刚开始的那一刻就被决定了。他不能再迷茫了！
牧红看着走出来的少年，一言不发。
菲林叹了一口气：“算是成功了吧！但是需要再解决一点儿小小的麻烦，这是他提出的条件。”
牧红没有说一点儿废话，只是点了点头，骑上了马：“走吧。”
“嗯。”
菲林也是熟练地骑上了马，与牧红并肩前行。
菲林有时会不经意间偷瞄着那斗篷底下的绝世容颜，然后就走了神，心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生下来二十年呢？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刚才的想法，而变为：幸好自己没有早生二十年！
菲林回忆起自己刚见到牧红时的模样：她全身鲜血地趴在冰冷的崖面上，每一处都破碎不堪。一只被称作是“龙”的生物用巨大爪子触摸着她的脑袋。当时，自己和父亲都认为她已经死了。但是想不到的是，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并且心跳声越来越强烈，甚至超过了猛烈的风的呼啸。她灰白色的头发变成像是月光一样的银白色，如此美丽。当父亲背起她的时候，菲林想，自己或许已经体会到了另一种与父母给予自己的、完全不同的“爱”的感觉。他感到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如此渴望，得到她的爱。所以他和父亲救了这个女人之后，每天都在床边看着她的脸，那比母亲都要美丽的脸。看着它变得愈加光滑、水嫩，像是个初生的婴儿。妈妈曾今说过：我的儿子啊，你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看啊，那里简直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但是自己知道，那里除了天真与稚气外，还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就这样，呆呆地看了六个月，直到她的醒来。
菲林七岁，当他看到那双银白色的瞳孔时，内心满是绝望。因为他似乎不可能再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那是一双失去了感情的瞳孔。
她似乎不可能再有其余的想法了。
因为她的力量让她付出了代价。
而牧红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她醒来一个多月的时候。她帮助伊莱恩狩猎，然后遇到了一只带着幼崽的白熊。
她该停止自己手上的动作——要是以前的话，她会把自己的长枪放下。团长曾经多次教导她：人要怀有最起码的善意。但是她好像失去了这个，即使伊莱恩挡在她面前，示意她放过它们，她依旧没有这样。，她只是举起长枪，然后抛出，强大的力量使得长枪的速度瞬间突破了音障，达到了一种新的难以置信的速度。白熊母子在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被贯穿，鲜血瞬间被极端的寒冷冻成了冰箭。它们死得没有一点儿痛苦。
“这不怪你，红。”伊莱恩安慰她，他以为她会感到自责。但是牧红跪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她不想让伊莱恩看到自己嘴角露出的那种残酷的微笑。当自己的长枪贯穿白熊的一瞬间，当白熊的鲜血飞溅大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的如此美妙。
那是血腥的美丽！
牧红不想说：自己完全没有感到自责，就像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因为对艾薇儿的无礼而感到自责一样。她只能强忍住自己想要狂笑的冲动，硬生生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弱者是一种罪恶！这样的想法充斥了她的脑海。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告诉她——醒醒吧，你这个怪物！
牧红知道，自己再也不属于“人类”，这就是力量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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