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眉笔跌落，摔成两节。
“哎哟顾老板，您今儿是怎么啦？”小厮赶紧捡起断笔，又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新的一只递上。
“你出去，我自己一个人安心画。”声音还是如鸣珠玉，有点儿气短。
那小厮喏喏答应两声，弯腰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再没其他人。顾旌兰的拿油笔的手一下就无力的垂了下来，脸色惨白，觉得浑身冷的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偏偏后背出了一身的汗。不用试，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早晨试衣的时候着凉发烧了。
手指还在发抖，外面已经是箫鼓喧天，宴会马上开始，说什么也不能砸了台子。
他勉强蘸上油墨，继续画相，贴上柳贴大弯，站起来穿戏服的时候，内衬的缎衣全部浸湿透了。光是把花枪从挂架上取下来，就几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的祖宗，这弦儿都过了两回啦！轮到该您上场啦！”门外掌柜急的叫祖宗，又不敢闯进去，只能一个劲的敲门催。
手底下突然一空，掌柜的眼前一花，门开了。
人已经穿戴整齐，眉飞目扬，红缨飘飘。
掌柜瞪大眼睛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的瞧着他的装扮，半晌几乎合不拢嘴，他却目不斜视，直接合着弦儿一个跨步挽身急走上台。
锵啷！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一句出口，下台满座皆惊！
“这扮相！莫不是花木兰！”
“杜老爷生日不该唱个贵妃醉酒助兴嘛，怎的突然唱起了这个？”
台下议论纷纷，他都充耳不闻，一个抽身上步踢脚，枪头在空中连挽两个花儿，台下顿时声音一变，齐声喝彩！
“不愧是顾老板，这花衫武旦都不在话下！”
无论是质疑还是叫好，他依然置若罔闻，提着气稳住身段，倚枪而立，一转头就看见陈觉楚在东边台下坐着。
一直都是这样，芸芸看客，他总能一眼看到想看到的人。
陈觉楚端着茶杯，袖子上还有些没擦净的油渍，嘴里和旁边的人说着话，四目相对，眉眼带笑。转过头，他握着枪发抖的指尖忽然定了下来。
你在这里，我在这里。
如此，便好。
“不对劲。”
陈觉楚微笑着自顾自的沏了杯茶，不动声色的对钟晨渲说道。
“怎么了？”钟晨渲一怔，表面上还是面色如常。
“顾老板不太对劲。”陈觉楚脸上依然挂着标志性的笑容，鼓着掌，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看他的步子。”
钟晨渲转头盯着顾旌兰的脚步，乍一看，勾脚扣步样样完美，看不出丝毫问题，就耐着性子盯着。
“那一日在军阵中箭受伤，孟元帅来看病又把亲来提。”
“那时我赖箭伤啊。”
“装腔作势啊。”
唱到“势”字，顾旌兰撤身拉了个漂亮的长音，钟晨渲突然注意到，尾音收回时他脚轻微一晃，几乎要站不住了。架势拉完，再仔细看他推腕，花木兰此时受伤，手腕应当激颤，再提了几句，顾旌兰抖的连手势都几乎掐不准了，脚步虚浮的厉害，整个人眼看摇摇欲坠。
“陈觉……”钟晨渲心一凉，顿时觉得不妙。
“钟掌柜。”陈觉楚突然打断他，话里似曾相识，“这戏可合你口味？”
钟晨渲急着怎么救台，听他忽然来这么一句，一愣。就在这个当儿，陈觉楚左脚一勾，准确无误的就扣住了身后路过的一个家丁，再一翻，那家丁正在弯腰来往各个桌子沏茶，只觉得脚踝突然被很么东西钳住了，一个踉跄，惊叫一声摔到了这边的贵宾桌上。
刹那钟晨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立即会意，但看着桌子结实动静可能闹不大，他趁着家丁摔倒，看准了猛地一掀桌板，桌子立时侧翻，刚好那家丁也摔在了桌子上，完美衔接，所有人只当是家丁不小心压倒了桌子。
“哐当”一声巨响，桌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满桌的碟子菜肴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周围的人给吓了一跳，马上站起来退开好远，那家丁吓得脸都绿了，手中茶壶也飞了，正好泼到了一个贵妇的身上，烫的她连声尖叫，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这动静够大了，后台胡弦儿一停，顾旌兰唱腔跟着一顿，睁大了眼睛，所有人包括杜老爷子都惊动了，在场几百人全都看了过来。
陈觉楚和钟晨渲也混在惊叫的众人中退开几步，陈觉楚手里甚至还端着茶杯，悠悠的啜了口，眯起眼睛：“反应不错。”
钟晨渲没说话。他是觉得顾老板一身清誉，明明温玉如水，却又坦荡可赴生死，正直不可夺，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被砸了台面。
“啪！”在地上骨碌滚了好几圈刚爬起来的家丁被一个巴掌又打翻在地。
“遭瘟的！瞧见这什么场子了吗！净添乱！”杜管家捋起袖子大骂，顺手反手又是两个耳光，“知道这一桌都坐的些什么人物吗？！”
那家丁头昏眼花，惶恐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捂着脸不敢说话，杜管家一挥手，上来好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收拾地上的狼藉，让人另搬桌子过来，重新上菜，转头又换了嘴脸：“平日里没管教好，让各位受惊了，小的在这赔罪了，赔罪了。”说完又连声向那贵妇道歉。
那贵妇气的发抖，但当得这么多人又不好发作，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个不停。
顾旌兰看着这边的动静，觉得头越来越昏沉，牙齿冷的打颤，整个人虚脱全靠花枪撑着才没有倒下，现在事儿一出，这戏多半也唱不下去了，再也支持不住了，眼神一片迷离。
倒下前，他最后看到的，杜江朝他扑过来时瞪大的眼睛。
“哎哟！小心啊我的二爷！”
几个奴才跟在后面，惶恐的看着冲上戏台一把把顾旌兰横抱起来的杜江，想接手又不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杜家二少爷抱着个戏子站在台上，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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