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姐姐，我们既然一模一样的话，你就代替我去上课吧！”绮的眼睛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闪闪发光，闪耀得我不得不别开头，避开她的锋芒。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她突然提起一模一样这句话，绝对是这种事。
从过去开始，只要她有求于我跟她互换身份，这句话就跟宣战布告或者战争宣言一样，还从没有一次缺席过。虽说这一次她居然用这么强硬的气场来压迫我实属罕见，但就结局来看，好像和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是武术科的，我是魔法科的，上课的内容不一样吧。”让我去上武术科的课程跟要我的命没有任何区别。别的不说，只要套上她的衣服，眼睛还能勉强用用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她了吧？
“可是姐姐，下午的课是公共课·药学理论和实验，姐姐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对。”
“你的药学理论和实验课每年都是踩线过的，我去了岂不是一样露馅？”
“不会的姐姐，老师平时不会点我的名，也不会检查我的作业，只要姐姐你在场就可以了！”
“可是你没事逃课不太好吧。”
“就是因为有事啊！姐姐，拜托拜托，就帮我这一次嘛！”
看着她一改刚才的强硬，像软体动物一样整个人坠着我的手臂不撒手，我除去叹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自己的课自己去好好上不好吗……药学教师我记得还算是好说话的人，少一节课不去问题也不是很大才对。实在不行期末的时候我给你补课就是。”
“姐姐，老师已经给我发最后通牒，如果再缺课就不让我及格了啦——！”
“……”
我连续几次深呼吸，才终于让自己没有一不小心一脚踢在这具和我极度相似却结实得多的肉体上。
女神在上，她到底缺了多少课？！
“姐姐，就帮我这一次嘛！你的礼服我会好好帮你准备好熨平了放进更衣室的，所以姐姐不用担心，就一次，一次而已！”
***
“叶文绮。”
“到。”
课堂上，难得一见的点名时间。
为了不迟到，我在午饭后早早回到教室，在角落找了个位置之后打开课本稍微扫一眼她们现在的课程。结果竟然没过多久，原本空荡荡的教室突然就挤满了人。我稍微从书中挪开视线，发现虽然说这门课是武术科和魔法科的公共课，但是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穿着颜色各异的宽松长袍，只有我一个人穿着武术科的校服。
虽然知道武术科的人一直都很少，但也不至于只有绮一个人。就我知道的范围内，他们同期生应该有十人以上，但是这里一个都没有。
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绮不是很想来上课。摇摇头，我又继续看起她的课本。
接着，毫无预兆的，在我印象中一直以宽厚著称、几乎不怎么管过我是否到场的药学教师兼我的同僚，破天荒地竟然就开始点起了名。
在点到我的时候，这位我的同僚看着我举起的手，表情一瞬间有些精彩。
嗯？这么快就暴露了？我用余光扫视自己身穿的校服。的确是武术科的没错？
难道是化的妆不对？可是绮她平时也不化妆啊？
静默了不知多久，这位同僚挥挥手示意我可以把手放下了。尽管我现在应该还是满脸问号的表情，但是姑且算是被放过了？
放下手，我无视别人的点名，重新开始浏览着他们上课的内容。话虽如此，绮的课本干净得跟刚发下来的没什么两样，实质上到底学到哪里都是未知数。不过好在内容简单，都是比较初级的药物甄别、调和等，就算是不看书直接做实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问题。
课程的内容比我想象的更简单。应该说，作为贵族，在座的学生们几乎用不上这门技术。
冲锋陷阵自是不怎么需要的，就算受伤，只要还没有贫穷到破产的贵族家在出征的时候都会带上足量的药水。虽然是大批量生产调和的普通货色，效果自然不如顶级药剂师一釜一釜精心调和的精品好，但胜在便宜量足，效果差强人意。
大概也只有在真正弹尽粮绝的时候才会需要自己去调和吧？就我所知，已经很少有贵族甚至中级军官会上战场之前还特意检查自己的调和设备的。
也因为课程简单，开始上课没多久，我就摊开一张新的白纸，开始整理脑海里自己论文的主要内容。毕竟动笔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有一些细节在演说的时候我不一定还会记得。
正在我聚精会神的时候，残存的注意力似乎捕捉到谁叫绮的名字。一抬头，周围的同学们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还多了一个表情意味不明的老师。
“？”
“叶文绮，请你来讲台演示一下‘下级治疗药水’的调和。”
同僚教师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忍耐已久。
糟糕，我都忘记现在我的身份不是“叶天缭”，而是我的妹妹“叶文绮”。与几乎全科免修、只要总出勤率和考试达到标准就可以顺利晋级的我不同，她今天才亲口说过“如果再被发现就没办法及格”这种话。我是不是应该做出更认真听课的样子比较好？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当务之急是好好听话，把调和好好演示出来才是正经。所以我压紧腰间佩戴的短刀以防打到身边的同学，认命地站起来向讲台走去。
讲台上摆放着很多常用的药草。当然，并不是一般在药店里看到的那种已经经过干燥或炮制的成品，而是连盆带根的原生植物。尽管比在野外采药时要在比我还高的杂草丛中寻找一两种最需要的药品方便得多，但是突然摆这么多盆盆罐罐到讲台上，等会谁收拾呢？
闲话休提。我稍微回忆一下常用的集中步骤和配方，检查讲台上药草的种类和数量，随即从记忆里确定了最方便的一种。
叶子背面是蓝色的青芽的叶子、即将开败的玄昙的花蕊、红色与紫色的七色果以及用于调整药效的苍兰的根混合在钵里，加入干净的水少许，用骨杵使巧力捣碎后暂时放置在一边。
“大家注意看，叶文绮同学用的是比较常见的配方。除此之外如果使用……”
我没注意听教师的讲解。毕竟是我自己都知道的东西，没必要分神浪费时间。
接下来如果按照正常步骤，应该是使用灯火进行加热搅拌，再加入一些不耐热的草药，最后冷却装瓶。由于耗时较长，我反而不太愿意继续做下去。
要不？
还没决定好的我不知不觉伸出手，等自己回过神来，发现手上抓了一小把带着白色孢子的某种毒蘑菇。
我记得这个东西确实……
随手从某个盆里扯下一根无毒的草杆，试了试其中的水分，确定在画完魔法阵之前不会完全干涸之后拿起桌面上准备的小刀，在它的一段削出一个尖口。然后以它为笔，迅速在桌上画出一个恐怕只有几人见过的魔法阵。接着，我注入魔力维持魔法阵的运作，把小钵放在上面，再往里加入刚才采摘下的毒蘑菇。毒蘑菇落入翻涌的药液中，冒出一股颜色诡异的烟，却没有被风吹散。我则继续使用骨杵对药液进行搅拌，直到它的颜色变成常见的治疗药水的颜色之后才中断了魔力的供应。接着，我用一片阔叶树的叶子包着钵的边缘，直接将里面的液体经滤网倒入早已准备好的窄口药瓶中。
滤网上几乎没有任何残留物质。
“请老师检验成品。”
教师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微妙……比起之前那种对不争气学生的恨铁不成钢（？），看起来倒更像是胃痛到穿孔。
“能请你解释一下原理吗？因为从加热开始，你的制备方法就和任何已知的不同。”
糟，我忘了现在能够掌握催化的只有几个人，光顾着偷懒了。
“因为姐姐最近在家里忙于类似的论文，稍微跟我讲了一下……之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说服，他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我回到座位上。
***
课后。
“文绮！老师说找你有事情。”
我刚走出教室没多远，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那是似乎见过一两次的女性。她身着柳鼠色的长袍，看来跟我出身倒是很相近。主要是，这个我没什么印象的少女似乎跟绮很熟络的样子，不仅叫的并不是全名，还笑盈盈地拍肩膀搭话，现在更是准备拉我的手，似乎想带我过去。
可是，她是谁啊……？跟我们家有交集的哪个伯国的大小姐？还是这里认识的朋友？或者是一个宿舍区的？
不不不，我现在是绮，虽然我不记得她是谁，但是既然是绮的熟人……
绮会怎么应答呢？
“欸？老师找我？”
我作出意外的表情，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是啊，就是刚刚那个老师。”她努努嘴，示意我是刚刚的药学老师。“也不知道找你什么事，人家超~担心的！”
“能有什么事。估计是之前一直小看我了之类的？”
我故作爽朗地大笑起来。
啊……感觉好难，这种事我真的不合适啊……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我并不是绮，拉着我的手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着。一路上，她跟我说起很多东西——武术、武器、决斗、远游和试练之类，遗憾的是我几乎只能笑着用暧昧的话语应付她，因为我走的是纯粹的魔法路线，除去少数武器外，对冷兵器一窍不通。
“怎么了，文绮？今天是累了吗？感觉你没什么精神呢。”
“那个，你也知道我……姐姐，之前才从医院出来，又被迫在家多呆了几天的事情吧。”
我硬生生在“我”字后面断句，加入了绮对我的称呼。虽然也许有些生硬，但是好歹还算能够蒙混过去。
差点忘了我现在不是“叶天缭”而是“叶文绮”这件事。太糟糕了。
“啊，是的。姐姐大人真可怜呢。”
“是啊……总而言之就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再加上你也知道我对药学……总之，感觉稍微有点疲惫吧。”
“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了。老师找我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啊，好想快点完事啊！”
不过虽说是装的，感觉好像也很久都没有和年龄相近的人说那么多话了。感觉也是挺开心的？
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也交几个朋友呢？
这件事暂且放在心上好了。
***
“人我已经带来啦~”
“谢谢，叶咏凌小姐。能请你先出去吗？”
“诶？！”
我和那个少女同时发出惊呼。
老师坐在原地，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他稍稍挪开桌面上的堆积的杂物，露出一个小巧的、浅灰色的沙漏。然后，他指了指。
“已经是茶会时间了。叶咏凌小姐，您今天没有安排吗？”
“啊！”少女捂住嘴惊叫一声，“我差点忘了，今天下午有几位公主主办的茶会！而且听说还邀请到了那位最近在话题中心的转校生……真可惜你不能去呢，文绮。”
“不用担心我。说起来，你不马上过去真的来得及吗？”
“是！！抱歉，失礼了！”
少女提着长袍的下摆，一溜烟跑掉了。就算如此，她还是没忘记给我们带上房门，顺便给了我一个“加油吧！”的眼神。
老师……也是同僚，转过身坐正，还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看着我欲言又止，表情复杂，我则一时半会不怎么想跟他说话，所以我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咳。好吧。其实，你是叶天缭吧？”
沉默很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虽然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但是居然两节课的时间就看穿我的身份，我这位下属说不定比起在实验室工作，更适合去皇家骑士团参与案件侦查？
“这不是知道了嘛。”
我撇撇嘴，把腰间佩戴的匕首拆下来放在一边。这玩意重死了！也真亏绮可以脸色不改地带着这玩意到处跑。
只不过我这位同僚的身体明显一哆嗦。在看到我只是单纯把匕首解下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后，他的脸色才稍好一些。
“我还以为你又有了新的爱好。”
“不，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长冷兵器。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今天不是绮而是我呢？”
“……因为刚进教室就觉得有种很危险的感觉。”他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能请你再说一次吗？不好意思我稍微有点走神。”
“不，没什么。但是现在能够熟练使用魔法阵对药品进行催化的也只有你和姬奥月等几个人吧。要是稍微讲几句就能知道具体步骤，你妹妹她还会每次都在药学科死去活来吗？”
“……催化很简单的哟？魔法阵用的是……”
“不不不我不是来和你在学校讨论工作的。我找你来是因为，学园长说最近想见你一面，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就有。”
“但是她现在没空。”
“……”
“好了好了，别掏药水，学园长今天去王城有事，明天之后到月圆之夜之前基本都有空，你什么时候方便？”
“尽早吧，我想早点回圣护院。今晚不行吗？”
“就算今晚也赶不上门禁。她倒是可以用学园长的权力进来，但是圣护院的人基本晚上不会突然出去吧？”
“啧。传送阵修好了吗？”
“并没有。你知道的，王室现在穷得连王女们都穿上了去年的礼服，陛下的伙食据说也从六十道精致的菜肴削减成了五十五道，其中还带着几道凉菜凑数，甜点也从十二种削减为八种，更不用提逗乐用的艺人，据说数量整整裁撤了一半之多。这种情况下，财政哪里有钱给我们这里维修传送阵？反正学园里也有公用马车，凑合着用吧。”
“学园的马车可不会把我送回圣护院。”
“你跟我抱怨没用。你的权限还在我之上，你自己都没有资格随便碰传送阵，我哪有话语权？”
“有空再跟圣护院打报告吧。总之今晚上我是走不了了，是不是？”
“如果今天你要回去的话，最近你还得跑一趟。所以老实说，我的确是建议你今天晚上干脆就住在学院里，明天一早谈完事情直接约马车回圣护院。当然如果有时间的话，明天你最好也去学委局销个假，再顺便去你的老师们那里露个脸，免得到时候你的总出勤率不够白白被留级。唉，可惜你不是我的学生……”
“什么时候你掌握了我的催化魔法阵再说这句话吧。”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我想了想，决定听从他的建议。从圣护院到学园里的路途并不短，来回一趟耗时耗力，何况虽说我之前的研究已经收尾到了准备发表的阶段，昨天晚上也在奥的首肯下完成了对论文的收尾，但仍然需要完整安静的时间进行最后的准备，这时候能够尽量避免奔波是最好的。何况我身体也才堪堪恢复到可以自由活动，在颠簸的马车里呆太久也不好。
但是今晚上我住哪呢？
先回去跟缭商量一下吧。
***
根据记忆，在走错数次之后，我终于成功传送回柳区。
走出传送阵之后我正准备路过庭园，突然发现那里跟我上一次路过的时候不同，原本开阔空旷的草地上撑开了色彩斑斓的数把巨大的阳伞，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王族的礼服的一角。而且还不止一人，这人数看起来至少有十来人。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呢？
内心稍微涌起罕见的好奇心，我往前走两步，想一探究竟，但是才踏出一步就看到了熟悉的衣裾——柳鼠色的长袍下摆，盛开着灿烂妖娆的龙胆花。
我静静地收回脚。绮在这里，说明这里应该是社交场合。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了，在社交场合，如果没有提前约好，我们绝不会同时出现。
因为我对社交场的恐惧超出常规，多数时候我们柳重伯国的交际任务都交给绮而不是身为家主的我来完成的。为防止穿帮，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在我转身就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某个人”的目光在看着我。
回过头，在华服的间隙里，我隐约看到一个黑发的男性，从他脸的朝向判断，大概刚才看着我的人就是他。
可是……明明是个陌生人，这种诡异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即将被蛇吞噬的青蛙……一样的，变成了猎物的，紧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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