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是“果不其然”，还是该说“不出所料”呢，我们在离开圣护院的保护范围，跨越境界线的瞬间，空气就变得险恶起来。马车虽然还按照原来的速度逐渐前行，但速度以我们能感觉到的程度减缓，最后停下不动。
我看一眼奥。
这时候停下来无疑是致命的。仅仅依赖马车的四壁和我们临时设下的防护，只要对方出于谨慎，提前在武器上附着“穿透”属性，这点微不足道的防御和随意糊上的窗户纸一般无二，连自我安慰都变得苍白无力。
“奥，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用‘那个东西’。”
“没必要。你才出院，我不想又送你回去。”
“可是……”
他拉住我的右手，紧紧握住。我感觉到手心的刻印在发热。
“用不着。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为此我并不介意冒险。”
我找不到话回复他，于是只好强迫自己把头转向窗外。
马车只是低级贵族见大量使用的便宜货，窗口也仅仅是像囚笼的铁栏栅一样的棍子，但外面的风景不寻常。
要说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虽然与环境颜色相近，但我想我看见了在这附近随时准备伏击我们的人。
一、二、三……我数了数，仅是疏于锻炼的我肉眼能看见的跟踪者就不止五指之数。我看不见的那些恐怕要再翻上几番吧。
“奥。”我回过头，却看到奥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
如同传说中的神一样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美丽得让人明明身处于危险之中，内心无比清楚哪怕一点点的失神都会致命，却无法不被他吸引。
这样的人，竟然是我的未婚夫啊……
“怎么了？”隔了很久，他才像醒来一样，缓缓睁开眼睛。
鸟羽色的瞳在夕阳之下，竟然给人一种它已化为深渊的错觉。
我定了定神，摇摇头，左手指向窗外：“你觉得外面有多少人？我只看到了五个。”
“如果不算我们的马夫，有二十人左右。你看到的是阿由多级。”
阿由多级，也就是“万”级，实力大致只相当于圣护院中的中下级别。就是如果我认真应付，无论十个还是一百个都没有区别的等级。
“最高级的呢？”最低级的成员并不是重点，在暗杀者这种个人能力远强于团队合作的职业中，弱者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强者决定上限，弱者则跟消耗品没什么两样。
“那由多级。人数只有一人。”
也就是“百万”级只有一人。
“我还以为有那由他级的。看来是我想太多了。”颇为遗憾地看一眼夕阳下的森林，我铺开一张绢纸摊在膝盖上，手一摊，奥就将沾好水的羽毛笔递了过来。
就算是奥暂且解除我封印的现在，与咏唱魔法比起来，我更习惯于使用已经绘制好的魔法卷轴。但我连咏唱魔法都被禁止，皇室又怎么可能会留着更危险的魔法卷轴在我手上？因此就算是要使用，也只能现用现画而已。
“皇室大概是请不起这个级别的杀手，毕竟目前听说整个大陆也只有两个人能达到这个级别。”他自己也拿了些什么垫在膝盖上，摊开一张绢纸，和我一样执着笔。
“也是，听说直属领地在之前的几年里一直都遭遇天灾人祸，税都不太能收上来。”
我和奥一边闲聊，一边在绢纸上描绘着魔法阵。我们使用的墨水和普通的墨水并没有太大区别，这也是绘制魔法卷轴的常态。毕竟专用墨水的价钱相当的惊人，并不是作为下等贵族的我们能够消费得起的。而使用普通墨水带来的魔力转化差异，只能在魔法阵中加入特定的上界语言，对魔法阵本身进行强化以维持原本的威力。
“连舞会都很少，估计真实情况比传言严重得多吧。”
尽管，连不擅长战斗的我都已经听到来自马车之外的拨动弓弦的声音，隐隐还有马夫与什么人应战的声音，我画着魔法阵的左手仍然没有半点颤抖。
倒不是因为我冷静过人。仅仅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一笔画错，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最高级是那由多的话，是不是说明在皇室看来，比起质量，数量更重要？”
“说不准。何况在这之前，让叶也遭遇袭击……说不定他们还会有增援。”
箭矢刺透单薄的马车壁，也把我们画在四周的魔法阵刺得七零八落，看起来是不会再起到什么作用。
虽然一定程度上托马车和马夫的福，在车内的我们没有被密密麻麻的箭矢伤到，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绞杀在车内。
除去使用魔法之外，我并没有太大的战斗力。这一点，奥月知道，我知道，皇室也知道。所以，就算我使用魔法卷轴，也必须要有人给我护法。更何况现在还要现场绘制。
一支箭矢从我眼前掠过，擦伤了我的额头。我一惊，绘画的笔顿了顿。
左手立马被越过眼前的奥的左手握住。在刚刚的瞬间，他松开握住的我的右手，代替我的左手继续进行着魔法阵的绘制。
“小心些。绢纸比普通的纸更容易晕开。”
“……是……”
明明两个人绘制的进度完全不同，他却能够完美地代替我。无论从哪种方面来说都让人相当的不甘心。
他的右手比左手先停下绘制的动作。看起来，这一次果然还是他先把魔法阵画好——比我更快。而且笔迹流畅，每一个部分都完美无缺。
唯独，缺少了必要的强化部分。
“奥？”
我指着空白的地方。这时他的左手也停下动作，看来也已经完成。就在这时，他抬头看我一眼，原本并没有明显感情的双眼瞬间涌现出一些我并不熟悉的感觉。如果硬要形容，大概就像某种毒药被打开盖子，本来无色无味，却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血。你受伤了。会有点痛，稍微忍耐一下。”
他连续咏唱两个简洁的咒语。我额头上一阵剧痛，左眼瞬间被红色覆盖——按照我们之前的对话，我大致判断出这是我的血从伤口流进左眼里。
“奥，你这是——”
“箭上有毒。”他随意用袖刀破开一块衣袖给我擦去脸上的血，又念出一段咒语。我的知识告诉我，这是上界比较常用的治愈伤口的咒文。果然他最后一个音节还未消失，额头的剧痛就已经缓解不少。
然后我的余光看到他沾过我血液的手指在刚刚画好的绢布上轻轻一点，带血的指印就印在原本应该是强化部分的空白。
“这……脏了啊……”
我有些烦躁。好不容易画出的卷轴就这么被血弄脏，说不定需要废弃。因为谁知道这种都不知道算不算失误的印记到底会导致什么后果。
“不。缭，你暂且就这么用。”
“可以吗？”
“没事的。”
他站起来，回过头对我一笑，然后推开马车的门走出车厢。
笑容看起来那么遥远，却与不知名的某个梦境重合在一起，让我本来就不平静的内心不安翻涌。
一阵眩晕袭来。我把沉重的头靠在窗框上，用力将周围不安的空气吸入胸膛之中。
没事的。只是二十个刺客，只有一人是阿由多级。我们一定能够好好回到家里，再和大家一起享用虽然与高级无缘但是美味的晚餐。
强制自己抬起头，我从窗口观察着外面的战局。
地上已经摆着三具尸体，还有不时出现并与我们的马夫缠斗一阵，然后消失的身影。奥拔出他珍视的佩刀“樱之宫”，承接下大半进攻的压力，还时不时击退想要爬进车来的暗杀者。
我们这方由于奥的加入，对面压力骤增，没多久地面上又横躺下好几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
他们的着装都惊人的相似——如果把斑驳的血迹忽略，就是与环境颜色相近的浅亚麻黄色的窄袖衣装，乍一看甚至和平民路人没有多大差别。但是就我对这些跨国界的杀手组织的理解，不同等级之间他们的着装有微妙的差距。虽然我的双眼无法捕捉到隐藏起来的高级别杀手，但躺在地面上的人还是可以轻易看出不同之处的……如果有的话。
我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马上就明白那个最高级别的暗杀者现在并不在地上，而且时时刻刻威胁着我们的存在。
好麻烦。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这种等级的暗杀者我并不能依靠视觉将之从环境中分离，只能姑且依赖一下我其他几个不怎么敏锐的感官。
一阵危机感袭来。我心下一紧，直接将大量魔力注入手中的卷轴之中。
狂风瞬间席卷马车，无数箭矢被吹飞，最后不知所踪。刚才如果我的反应慢一点点，说不定就会连同马车一起变成刺猬。
还剩一张。我睁开眼睛，看到剩下的是奥画的、印有血手印的一张。
只能再小心一些。就算奥说相信他，我也不敢赌。
外面的战局逐渐稳定下来。地面上的尸体增加到超过十五具，看起来我们快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心脏一阵锐痛，四周忽然出现无数的如同肮脏的水流一般的人，并源源不断地向着我们涌来。
我磕磕绊绊地咏唱几个爆炸类咒文，多少将附近的人吹飞出去。可是仍旧有无数的人向我们这边涌来，一瞬间甚至给我一种我们刚刚捅了个马蜂窝的错觉。
车夫的动作稍微慢下来，马上就被一个暗杀者刺伤。奥反手一刀劈过，算是救他一命，但显然的，我们这边也只剩下我和奥两人还可以战斗。看着奥暂时无暇顾及马夫，我便用一个简短的咒文姑且将他保护起来，虽然抵御伤害的能力可能与厚一些的铠甲没什么两样，但聊胜于无。
在我念咒文的期间，奥逐渐无力支撑，眼看也要遇到危险。无奈，我再次将魔力注入卷轴之中。这一次我只能使用带着血手印的一张。
这一次狂风不仅将来犯者吹飞，还化作风刃将他们的肢体撕得粉碎。而且范围明显比刚才更大，至少这一次狂风不仅仅保护好马车，还给我们的前后左右清理出五六米的空地。如果还有更多的卷轴，我甚至想要考虑就这么突出重围也不错。
可是我已经没有这样的卷轴了。
如果还有下次危险的时刻，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使用“那个东西”。就算身体会因此承受不住也……
在这个时候，我明确地感觉到，如果就这样下去，我们必定无法支撑。
趁着我们还算安全的时候……
我紧紧抓着窗框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车门。
不想死去，也不想看到重要的人死去。
就算知道后果，我也只能说服自己义无反顾。
推开门的瞬间就有一支箭矢直向我射来。
“【止】”
简单的几个音节，那支箭矢就像凝固在空气中一样，停在我胸口寸前，却没有扎下去。我一挥手，就将其拨到一边。
“【何故】”
所有人，除了奥之外，下意识都颤抖着停下手中的动作。数人本能地张嘴，只说出一个词，“空间”。
我明白过来。这里的空间被某个空间法师操纵，说不定那些潮水一样的暗杀者都只不过是他制造出来的幻觉。但是我们却不能不花费大量的集中力去应付这些暗杀者们，因为我们无法判断这种数量的暗杀者之中哪一个是真货哪一些是幻觉。只要放过一个真货，我们都会没命。
不过现在已经知道原因，就好办得多。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后一个句子。
“【我从未允许此处空间遭受更改，亦从不知晓此处存在幻觉】”
然后，缓缓地，我就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记忆中，只有剥离的天空，和如同被地面斑驳的鲜血染过一样，妖艳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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