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血淋淋的身子，又浮现在她眼前，让她觉得站着不是，蹲着也不是。她想起了一桩仿若发生在昨天的痛心往事。
那年她十一岁。
6月的山里，到处一片青翠葱茏，万物蓬勃的生长着，却还是果实成熟的季节，尤其是杨梅。
段心灿屋对门那片山上，有20几颗杨梅树，简直可称杨梅林。那粉粉嘟嘟，酸酸甜甜，圆圆小小的野杨梅，对于山村的孩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摘上一盆子，洗净，洒上些晶莹剔透的白沙糖，看着糖粒慢慢融化，再等上半小时，然后抓上一颗，送进吞咽过多次唾沫的嘴里，那真是人间绝味。
这天，段心灿和双胞胎妹妹段心燃，带着两个女孩，9岁的石上花与7岁的段心怡一起去山上采摘杨梅。
段心灿身手最好，爬上了最高最大的那颗杨梅树，她使劲的摇晃着杨梅树枝桠，那些快梅熟蒂落的杨梅便如冰雹般砸落在浓绿的草从间，石上花与段心怡高兴的直往袋里装。
段心燃在另一颗树上，也拼命的摇晃，树下的两个女孩检了这颗树下的又去拾那颗树下的，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她们把所有的袋子都装满了那诱人的梅子。
“袋子拿少了，今年的杨梅真好，心灿姐，我们去河边洗一些，先吃掉一些，再回过头来多装些，不然这些杨梅落在地上，很快会被虫子吃掉，或坏掉，太可惜了。”
石上花此言一出，所有小伙伴们都表示赞同。
段心灿爬的树的确很高，要下来时，往树下那么一看，才觉得心里有些害怕，真是上树容易，下树难，只怪自己上树前，没看仔细。
段心灿着磨着怎么下去安全些，待她想好依附哪根枝干下树才稳妥，还没下树前。其它三人已先行向小河奔去了。
段心灿费了一番心力，终于下得树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顺手再去检起了几颗她觉得不错的杨梅，这才下山，慢慢悠悠地往小河方向走。她是一个极其贪看风景的人，山间这些多色静默的生命，无论看多少次，从来不会腻味。
她一边欣赏着夏日的花花草草，树木落叶，一边悠闲的哼起了跑调的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还没来得及唱出，她便听到心怡在喊救命。
段心灿一下子慌了，哪还有心情，丢掉手上的杨梅，火速往小河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在哪？”
“姐姐，心怡掉到河里去了，她不会游泳，我们快想办法救她，啊，水正把心怡往下冲，快，快想办法。”是段心燃紧张得发抖的声音。
“救命，救命……”接着又传来段心怡绝望的求救声。
“呜呜……，心灿姐，心燃姐怎么办？”接着是石上花哽咽着的问话声。
“别慌，我来了。”其实段心灿心里比谁都慌乱，她是这里最大的孩子，出门前她答应妈妈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段心灿想到去小河有不是路的路，垂直往下，虽然草深了些，坡陡了些，可能会有利石，蛇，蜂，但却能最快抵达小河，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拔腿直往下滑冲。
她踩到了湿滑的大片落叶，由于惯性，她控制不了自己，眼看就要撞到一颗梧桐树，但她无能为力，惯性太大，时间太紧。她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任何事，眼睁睁的看到身子急速与大树碰撞，只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痛遍了五脏六腑，头脑一阵轰隆，晕了过去。
“姐，醒醒，醒醒，你怎么了，姐，心怡，等着你救呢，快救心怡啊！”段心灿迷迷糊糊的听到妹妹在焦急地大声喊她。
“我没事，我去找心怡”段心灿惊醒过来马上回道。
她闻到了浓浓浓的血液甜腥味，可是她顾不得，她撑地起身，紧接着往小河的方向跑去。
她觉得自己被撞伤后，并没有什么大碍，身体反而更轻了，不知道是性命攸关的紧张感本能地激发了她某种潜藏的特质，还是梧桐树把她撞得开了窍，总之她以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跑到了河边。
然而，她已看不到段心怡，她不知道无情的河水，把堂妹冲到了何处。
“心怡，心怡，你在哪啊，心怡？”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目光在小河下游急速地搜寻着，眼光一点一点变得绝望，心一点一点变得悲凉。
不久，段心燃与石上花赶了过来。
“姐姐，心怡呢？心怡在哪？你看到她了吗？”
望着发呆的段心灿，两个女孩一边摇着她一边问，她们原以为，聪明的姐姐一定会有办法救下心怡的。
“找不到了，不知道心怡去了哪？”段心灿绝望道。
现在11岁的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电视里那些被水冲走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及画面。
同时，她在心里不停地问，河水啊，你把心怡带到了哪？不停地祈祷，老天啊，请保佑心怡平安无事吧，只要她没事，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姐，怎么办，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是我们把心怡弄没了，一定会抽了我们的筋，剥了我们的皮。”段心燃颤声道。
“我妈一定会把我吊起来，然后用牛哨子（竹子枝），狠狠抽我，一定永远都不会让我上山了，怎么办？”石上花道。
一种巨大的恐惧向段心灿袭来，她现在想的倒不是挨打的事，她只是担心，担心年幼的段心怡，担心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嗅不到明天的花香，听不到明天的鸟叫虫鸣。
“快，快，我们快下山去找大人们求救，或许他们有办法救心怡。”段心灿清醒了些，不顾另两个女孩内心的惶恐，说完转头欲往家的方向跑。
“不，姐姐，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然而，段心燃拉住了她，她险些踉跄摔倒，就在这一瞬，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好像是在一瞬间没有了气力的，走都走不动，挪都挪不了一样，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能找大人，心怡被水呛了这么久，她活不了。”段心燃见姐姐停了下来，接着说道。
“是啊，是啊，心灿姐，这事决不能让大人们知道。”石上花道。
“可那是一条命啊！心燃，我跑不动了，快，你快去通知大人们，火速救心怡。”段心灿焦急万分对妹妹吩咐道，有许多细细密密的汗溢满额头，她没有擦试，只是心闷难当。
“我知道，是一条命，可是，那命回不来了。”段心燃手没松，脚没挪动半步，却争辩道。
“不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放手，你们不去，我去。”段心灿看着紧拽着她衣角的段心燃双手，愤怒道。
“不，心灿姐，别去，求你了，我好怕。”石上花居然还上前两步抱住了她的一条腿。
“你们放开，你们这样，心怡真的就彻底完了，你们不想救她吗？”
“姐，你清醒些吧，她已经完了。我们也不想这样，这不是我们的错，不是，是她自己不小心滑进河里的，走的人已经走了，可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段心燃道。
“我听人说掉进水里，很快就会死掉，心怡都掉进水里好久了，她那么小，又不会游泳。”石上花道。
见段心灿沉默，段心燃接着道：“姐，我们现在想想怎么应付大人吧！”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心怡死，而不救她。”
“姐，不是我们不想救她，是我们无能为力，大人来了也无能为力，你现在去叫大人，不但心怡救不回来，我们也活不了。大人们要知道是我们把心怡带到这来，被水淹了，你想我们今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心灿姐，求你了，你要是把这事告诉我爸妈，我现在就跳进河里，去陪心怡。”石上花看着湍急的河水，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们沿着河去找找心怡吧，看她有没有幸运地被河水冲到河岸上。”段心灿道。
“好的，姐姐，我们现在就去找。”三个女孩沿着河下游边找边喊。寻了近二里，也没有看到心怡。所有人都绝望了，天色渐渐阴暗下来。
“姐，回家吧！心怡一定是沉到了水底，要么就是被别人救了，我们再走下去也没有用，只会遭到大人们的怀疑，猜忌。”段心燃道。
“心灿姐，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好吗？”石上花道。
“好，回家吧！”段心灿终于认输了，她们说得没错，如果下游的水没能恰巧把段心怡冲到岸上，如果段心怡没能侥幸被人救活，她便不可能再有存活于这世间的机会。
“对，姐姐，我细细想了想，心怡这次是自己跑出来，在半路要跟我们上山的，叔叔与婶婶都不知道，妈妈也不知道。”
“心燃姐，你肯定么？”
“当然，你想想，心怡见到我们时怎么说的，她说怕我们去山上早，只是和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只要我们不承认她跟了我们，就没事了。”
“我们上山，好像也没有大人看到。”石上花补道。
“是的，只要我们说今天一直没有见过心怡就一定会没事的。”段心燃道，她想只要她们三人口径一致，矢口否认没有见过段心怡，大人们就算怀疑，没有证据，一定拿她们没有办法。
见段心灿没有说话，段心燃就当姐姐默认许可，松了口气，佯装无事，左手一袋右手一袋，提起那如血的杨梅接着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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