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传民回到家之后，就把卜学仁跟踪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季霞说：“老民叔真精明，不愧是老革命。要是跟上我就坏了，我哪里知道要甩掉他，弄不好还真把那条狗引到炳莉家呢！”
“目前，卜学仁大概很着急。”农世通说，“他肯定想知道家里的情况，尤其是想了解石道梅的情况；他跟踪你俩的目的，只是想打听一下家里、村里的消息，并非要办什么坏事。”
“不对。”季霞否定，“要打听消息为什么不喊他们？他肯定是想知道炳莉的住址。我得给炳莉打个电话，让她千万小心。”
“月娥最近回家了吗？”农世通问，“她妈的情况怎么样？自打出院以后，我一直没去看过她。”
“我倒是和月娥去过两次。”柯兰菊说，“石道梅恢复得很好，比以前胖了不少，也白了一些，精神好得很，有说有笑的，只是额头上的伤疤叫她痛心。她让月娥给她写离婚诉状呢！月娥还说等打好草稿让你把把关。”
农世通说：“我可没写过离婚诉状，一窍不通；不过，我有一本专门写各种诉状的书，让她拿去看看，参考参考。另外，是不是劝石道梅再考虑考虑，不管怎么样，老夫老妻几十年了，是否非要离婚不可？如果卜学仁能接受这次沉痛的教训，彻底改正劣迹，还是不离为好。当然了，我们不能包办她，更不能代替她，只是给她分析分析提个醒。”
他看着柯兰菊和季霞，试探性地说：“你俩能否抽时间跟月娥一起，去跟石道梅聊一聊？听听她的想法，然后……”
“狗能改掉吃屎吗？”季霞截过话头说，“卜学仁十来岁就来到这里，好几十年了，他的教训还少吗？劝他的人还少吗？他哥卜学新，他妹子卜学华，什么话没跟他讲过？他有悔改之心吗？你去劝石道梅，这不等于害她吗？那女人心软得很，又没有多少主见，真要去几个人三说两劝，也许她就不离了，但卜学仁回来怎么办？谁能上他家去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不能要的男人趁早甩了，省得后悔莫及。再说了，我们既不是村干部，又不是乡干部，管那些闲事干啥？”
季霞像打机关枪似的突突了一阵，农世通倒是没话说了。
柯兰菊看看季霞，微笑着说：“这也不能算‘管闲事儿’，月娥的事儿你们不也管了吗？世通的意思也符合情理，人常说‘能和千家，不破一户’嘛！”
“你别和稀泥！”季霞扫柯兰菊一眼说，“要‘和’你去‘和’，我是不‘和’也不‘破’。”
然后她看看农世通，再看看柯兰菊，又说：“你俩一块去‘和’最合适。”
说过，她自己“噗”的一声笑了。
柯传民没有评论他们之间谁是谁非，也没和稀泥说各有各的道理。他抹了一把脸说：“卜学仁的事不能小看：我们认为他家的事与我们无关，他能这样看吗？你们收留了月娥，抢救了石道梅，又‘重用’了他儿子和媳妇，他是承你们的情还是治你们的罪，目前很难预料，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思维方式去考虑这些问题。从仁义道德上讲，他应该感谢你们，但如果他从反面去理解呢？”
停了一下他又说：“从他绑架月娥到季霞家失火——当然，没有证据说明就是他放火；如果是他干的，这个问题就很明显了。所以，我说不能小看他家的事情。”
农世通沉思了一会说：“民叔分析得有道理，这件事应该认真地去考虑了。”
有天午饭后，卜月娥蹑手蹑脚地进入农世通的卧室，她看到农世通靠在被子上半躺着，两手插着枕在脑后，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
她虽然知道他在思考问题，但还是慢慢地踱到跟前，小声慢语的说：“农伯，你，你又在想什么？”
农世通抬了一下眼皮，机械地看着卜月娥，严肃、认真地说：“想你妈。”
卜月娥心里一惊，没敢再问什么，就悄悄地出来了。
她忘记自己要来找那本书了，心里只想着：农伯为什么，想我妈呢？
农世通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在想石道梅。
柯传民的那段话对他有很大启示，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想得很复杂。
卜学仁不就是卜学仁吗？虽然他有些事做得不合乎常理，不近人情，但农村中有这种劣迹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哪个村没有？就是在“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时代，也算不上阶级斗争，最多也只是人民内部矛盾，有什么大不了的？说来说去他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
现在看来，这事不是那么简单了，正像柯传民所说，不能小看。
比如说“绑架”卜月娥（实际上就是绑架），如果他得逞，把卜月娥弄到外地（且不说卜月娥会怎样），反过来问我们要人，你说我怎么办？人家活蹦乱跳的大闺女明明在你家，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现在她突然不知去向，你不担责任谁担？你不成被告谁成被告？你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这是小事吗？你农世通还能在柯季村干自己想干的事业吗？
现在又出来个石道梅，不管你是什么动机，这事儿也与你有密切关系：是你把人家夫妻俩带到政府村饭店的，许多村民都知道。
石道梅被打伤，是你把她抱到卫生院的，又是你花钱为她治好了伤；现在她要与丈夫离婚，谁能相信这与你没有关系？谁又能证明不是你农世通出的主意？石道梅再说真话人家也不会相信啊！
嗨！当时我真不该让她也跟去，现在后悔也晚了。
石道梅的婚是离好还是不离好？
卜学仁没有走远，就在平原市，迟早他会打听到真实消息的。
如果她不离婚，卜学仁肯定要回来。那时候他会看到老婆身体很好，儿子、媳妇和女儿都在实体上班，难道他还会恩将仇报吗？难道他一点人心都没有吗？难道他一点也不顾及群众渔轮吗？
如果石道梅与他离了婚，卜学仁回来不回来？他要是回来，老婆离婚了，儿女不理他，他会怎么想？他不恼吗？他不恨吗？他恼恨谁？你农世通不是首当其冲吗？你季霞能躲得掉吗？你们的实体能脱掉干系吗？
我并非是怕他卜学仁，因为我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里，而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与他掺和这些说不清道不白的事情。
回过头来，农世通又替石道梅想这个问题：离不离？不离的话，还要做好受虐待的准备，你毕竟还是他老婆啊；离，可以不受他的虐待，但说不定会受到比虐待还重的伤害，因为你不再是他老婆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卜月娥悄悄地到他身边，农世通一点也没发觉；等到卜月娥问他话的时候，他才无意识地说出了“想你妈”这三个字来。
就是这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倒使卜月娥失眠了。
她回想着：这几天农伯老是提到我妈离不离婚的事，还夸我妈这也好，那也好，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还说我妈不应该跟卜学仁受苦受难，她应该有幸福的晚年。难道，难道农伯真想和我妈……
不，不会。我妈怎么能比得上柯兰菊、季霞和苏丹若呢？论文化，苏丹若最高，我妈最低。论身材，柯兰菊和季霞同属于宽肩胖胯一类，那是老年妇女比较普遍的一种体型；苏丹若则介于肥胖与苗条之间；而我妈呢？是真正的苗条秀丽型：鼓鼓的上身，细腰小胯，曲线明显。究竟哪一种身材好呢？那就要根据农伯的喜好了，不能简单论高低。
从相貌上看，她们几个也是各有千秋：
柯兰菊酷似电视台的一位播音员，鼻直口正，眼型优美，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只是发型不如人家讲究；她皮肤白净，皱纹不多，表情是严肃多于嘻笑。
季霞的五官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眉毛稍重，耳垂偏大一点；肤色略暗于柯兰菊，表情易变，笑容多于怒颜。
苏丹若的相貌大方，鼻梁直而长，尖端略往下勾；两眼外角稍有上挑，眉清目秀，牙齿整洁，下巴较前两人略长；皮肤白晰细腻，表情庄重随和，标准的知识女性的气质。
我妈的相貌就像一个作过广告的女人：小鼻子小眼睛，配上一张圆圆的小脸，好似一幅工笔画，若让老头子们发现，总想多看她几眼。她虽然五十多岁了，但面部没有明显的皱纹，只是额头上多了一条伤疤大煞风景。当然了，长期贫困的生活和精神上的压抑给她留下皮肤无光的缺陷。不过，这都是暂时的，一旦生活条件和心理状态得到足够的改善，这些缺陷会很快消失。
至于年龄问题，这是明摆着的：柯兰菊、季霞都比苏丹若大，苏丹若又比我妈大，这一项我妈可以得最高分。
卜月娥把四个女人放在一起比来比去，也分不出明显的高低上下来。如果从各方面综合考虑，当然是苏丹若好一些，知识多，拿钱多，但农伯为什么没答应她呢？这说明农伯不需要她的知识，也不需要她的钱。
唉！谁知道这老爷子选老伴儿侧重哪一方面呢？难道，难道他就是想找个不识字的吗？对！找老伴儿的目的不就是让她全心全意地侍候自己嘛！要有文化的干啥？要拿钱的干啥？农伯一个月三千多块钱还不够老两口子用的吗？嗯！有谱。要不，农伯为啥把我哥和我嫂子都安排成骨干呢？
卜月娥又想：农伯虽然与柯兰菊有旧情，但季老师也爱他呀！说不定季老师和她二表姐较上劲了；如果真是这样，农伯不好选其中的一个，只好都放弃。
嗯！很有可能。要不，他最近怎么这样关心我妈离婚的事呢？有门儿。
“嗨！”……“啧啧”，“唉！”——卜月娥感到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搞得她心里酸溜溜的。
卜月娥翻了个身，然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伤感地想：只要农伯能爱我妈，与我妈结合，我也就满意了——我不但可以不离开他，而且还可以不离开妈妈，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只是……
唉！就这么办吧！我得帮助妈妈尽快地创造条件，赶快把婚离掉，不然的话，农伯不是白想她了吗？妈呀！也不知你现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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