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世通在放电影前的讲话，一时间成了村民们议论的中心话题。
有许多人还不太理解他说的“经济实体”是什么？有的说是“互助组”，有的说是“合作社”，也有讲新名词的，说他要办“股份公司”。
虽然村民们对“经济实体”还不怎么理解，但他们目前正是繁忙的时候：
荒岗子的土地使用手续已经办好，“五一”前要完成第一期40间猪圈、5间饲料房和猪场围墙的建造任务。为解决自来水的问题，他们还要打一口深井并修一个10米高的水塔。
除基建工程外，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商定“抛荒地”的使用办法和租用村民责任田的具体方案。另外，选拔、培训饲养员和种植技术骨干，更是燃眉之急。
季霞对这些工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再一次对农世通说：“无论如何我要辞掉代课这件事，回来抓骨干培训。”
“你要抓培训工作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农世通说，“但你要辞掉代课工作就不太合适了：这不但使你本人减少收入，而且也给学校的教学工作造成损失，教育孩子可是大事啊！”
季霞说：“我个人的损失不值一提，你们几个都没有份外收入，我也不应该有；如果有，也应该是大家共同所得，不应该归我一个人。说教学工作受损失，那也是不存在的事儿——我不去代课，学校每月可节约300元代课费，这是明摆着的；我代的课程完全可以由校长顶起来，根本不需要增加其他教师的负担，教学计划不会受丝毫影响。说白了，这个学校根本不需要返聘我这个代课教师，都是白校长的鬼主意，死缠着我不放。”
话说到这里，季霞好像有些言多语失的感觉。
农世通一时没有意识到，就问：“你是有合同的吧？校方同意不同意？”
“有个‘协议书’，2月底就到期了。白校长催着要续，我一直拖着没办。”
农世通“噢”了一声说：“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跟校长讲明白。”
季霞讲的白校长，真实姓名叫白书丕。
他父亲叫白操，也是个眼高手低、心强本事弱的教书匠。
白操自喻曹操，称自己为“白孟德”。因此，他的两个儿子就仿照曹丕、曹植之名，老大叫‘白丕’，二儿子叫‘白植’。
白丕在学生时代，同学们爱称他为“白痞”或“白皮”，他很恼火，所以在参加工作时，就把家族的辈份“书”字加上了，成了现在的名字——白书丕。因此，有些村民们和一些调皮的学生们，背后戏称他叫“白薯皮”。
白书丕年轻的时候是“谈恋爱专家”，县中学的“一枝花”肖宜美最终成了他的第一个妻子。红颜多薄命，5年之后，肖宜美留下一个儿子离开了人间。
70年代，一个不愿“下乡”的秀女苗爱爱躲进了他的怀抱，成了他的第二个妻子。因为这件事，白书丕只身离开县中学，被“调”到比较贫穷的柯季村小学当了校长，“至今没挪过窝”。
事也凑巧，就在季霞与丈夫离婚时，苗爱爱得了“中风”，虽经治疗，还是落个严重的半身不遂。
当时上级考虑到白书丕家庭的实际困难，准备把他调回县城；但他却不愿意回去，说要“在农村干一辈子”，“要扎根在农村的教育阵地上”……
当时季霞想不通：校长为什么不回县城照顾瘫痪的妻子呢？他死守着这个贫困的小学校有啥目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季霞时隐时现地觉着白校长对她的态度有些变化：在学校与她接触的机会多了一些，闲聊的时间长了一些，有时还主动到她家去坐坐。
开始，季霞分析：可能是因为自己遇到了不幸，领导多关心一点吧！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不会有什么坏主意。
但慢慢地她就有了反感：校长说起话来怎么像谈恋爱似的？
本来，季霞就讨厌这种不顾妻子死活、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男人，现在又发现他有这个苗头，所以，就有意地回避、疏远他。
白书丕在他老婆从病到死的两年中，除了寒暑假以外，平时很少回家。外人都认为这个校长以事业为重，不愿耽误工作；但季霞不这么认为，她说校长只是在这顶个名儿，领份工资，该做好的工作他没做好，不然的话，这个学校怎么能破烂成这个样子？
老师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议论起这些事情。他们说校长是“年三十晚上打死个兔子——有它过年，无它也过年”。像这样的农村小学，哪有校长不代课的？而他连一节课都不代，没事就逗他的小猫小狗。
季霞到了退休的时候，白校长反复动员她不要办手续，说多干一年是一年。
季霞办过手续，他又以“没有教师接替”为由，向上级打报告非要返聘她回来代课不可。
当时季霞想：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干，返聘就返聘，每月还多得300块钱，干！就这样，她和白书丕签了两年的协议，到2000年2月结束。
去年放寒假以前，季霞就找白书丕。
她说：“协议到期我就不干了，请校长想办法把我的课程接过去。”
就是为了这点儿事，白书丕找季霞谈了几次话，大部分内容不属于工作范围，而是向季霞求婚，甚至带有一些赤裸裸的挑逗和威慑。
他还煞有介事地分析：像农世通这样的人物是不会和你结伴的，他在城市什么样的找不到？即使他心甘情愿在农村度晚年，你也不会是他的目标；真正能同心同德、携手并肩共度晚年的，还得是我们这样在一起共事多年的老相识。
按照季霞的脾气，她本该给他一个难堪。
但她想：都这么大年纪了，又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现在为这事翻脸不合适，如果闹出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再说，还过两年他也就退了，到时候他一拍脑袋走人，留下的“臭气”不是要我一个人闻吗？反正我坚决不和你打交道了，让你慢慢凉去吧！别说我还不想找人，就是想找个人，我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谈到最后，季霞仍然摇头说：其他的事情暂时先不讲，目前最要紧的是你得想办法接我的课，寒假以后我就不再来了。
寒假过后，季霞又去找他，问谁来接课？
白书丕却反问她：你考虑好了吗？
季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考虑好了，早考虑好了。
白书丕笑迷迷地说：那好，既然你考虑好了，那我们抓紧时间把事情办了吧！
季霞心头一喜，问：你安排谁来接我的课？
白书丕笑了笑说：那事不急，等你当了新娘以后再说。
季霞的两道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厉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白书丕好像要下跪似的，哀求道：霞，答应我的要求吧！我想你快20年了，做我的老伴儿吧！我实在离不开你，我……
季霞白了他一眼，啥话没说，气乎乎地转身走了。
有一天，季霞正在家里收拾东西，门外却跑来一群孩子，异口同声地喊：季老师，请你给我们上课！季老师，请你给我们上课！季老师……
没想到“白薯皮”会使这一招，季霞非常气愤。但气愤归气愤，总不能让孩子们老是围在门口喊呀！没办法，她只好带领孩子们回校上课。
又过一个多月，季霞有些着急了。
有天中午，她看着白书丕来了，很生气地叫着他的名子：白书丕！你不要蹬着鼻子上脸！我正式警告你：如果你再不安排老师来接我的工作，我可要去县里找局长了！
白校长不生气，还想作最后一搏，所以就嘻皮笑脸地朝她点头，说这没办法，孩子们舍不得你走，我有啥法子？
季霞看他嬉皮笑脸的，更生气地说：我要是死了呢？
白书丕恨不得把嘴伸到她的脸上说：霞，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使我伤心的话呢？我……季霞呀……
当时，季霞真想给他一巴掌，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说白校长，请你自尊点，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别说我还不想嫁人，就是要嫁人也绝不会跟你！
白书丕愣了，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似的。
季霞转身走了，走到西井沿时回头看看，白校长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
农世通有点为难地说：“你不去上课，学生们再来找怎么办？”
季霞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让他们找不到，看他这个校长敢不敢让学生都回家？”
农世通看她一眼说：“你要躲起来？那多不好！”
季霞说：“我躲起来干什么？我去出差不行吗？”
“你去出差？”农世通一愣，“你到哪里去出差？”
季霞说：“你不是让柯传民去平原市联系深井泵的事吗？我去办不行？”
农世通思考了一会儿，拍下脑袋说：
“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炳莉在平原市呢！
“正好，柯传民说他还没找到熟人的住址呢，你去好，你女婿神通广大，你去连打井带机器安装一块谈妥，我们就省事了。
“昨天，我给在省地矿部门工作的一个战友打过电话，他答应一两天带人来帮我们找地下水源。这样，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不影响小猪崽按时入圈。
“不过，万一孩子们又找来了，我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季霞朝他笑笑，然后拿腔捏调地说：“这点儿‘小事儿’，还能难倒‘大局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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