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学仁的骨灰盒进家以后，虽然应该来的人们基本上都来过，但哭声不多：只有卜学华用手帕捂着脸“二哥，二哥”地嚎几声；儿媳妇唐彩萌虽然掉了几滴眼泪，但没哭出声来；作为亲闺女卜月娥，应该是哭得最痛的人，但她只是阴沉着脸，连泪花都没有出来。
石道梅虽然没见面，但她在屋里可是泪珠不断。
陈平善看到她那种欲哭不能的表情，不但理解她目前的处境，而且还劝她说：“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毕竟有过几十年的恩爱，用泪水送送他也是应该的，不要认为有我在，你就不好意思哭。”
“我没有这个想法。”石道梅说，“其实，我和他虽然过了几十年，但并没有什么恩爱；只是，他死得太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那天晚上，农世通和他们全家人在一起吃饭。虽然没有说说笑笑的欢乐气氛，但每个人的脸上也看不出痛苦的表情来。
晚饭结束后，除了小孙子萌萌在母亲怀里睡觉外，六个人围坐在一起，商量为卜学仁安葬的事情。
卜月涛说：“不能听卜学刚那几个人的话。他又不是正常去世的，有什么必要大张旗鼓地‘按老规矩套’？目前工作非常忙，那有时间去大操大办丧事！明天我找几个人来，把他的骨灰盒连同行李卷，一起拿到卜家坟地里埋了，不就‘入土为安’了吗！”
“不买口棺材了？不管咋讲，他也是你的亲老子呀！”石道梅说，“人家不是还赔偿两万块钱吗？买口棺材还不够吗？”
“那个钱不能用。”卜月娥说，“我和哥商量好了：人家给的那两万和他那两千八百五十块钱一分不花，全部捐给小学校。买棺材、办丧事，用我们自己的钱。”
又商量了一阵之后，农世通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既体现了你们做儿女的心意，也对得起死去的人，还能让老卜家的族人们接受，算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接着，他们又议论起今后的日子，展望着美好的未来。
三天之后，对卜学仁的议论烟消云散，柯季村的人们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柯季村新开建的南北向街道已初具规模，村里规划的“新农村”建设图纸已被县有关部门批准，“两委会”研究决定：立即着手准备材料，等公司第二茬秀发草产品苗播种完成后，腾出劳动力就开始挖地基。
农友公司的各项工作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掀起了一个新高潮：
仔猪场扩建工地上的两百多名工人，在卜月涛的指挥下日夜奋战；几代母猪配种及下崽工作，已经衔接成环形流程圈；数千头仔猪嗷嗷待哺，大部分仔猪要陆续出圈。
头茬秀发草产品苗开始起苗移栽。以柯季村为中心的各村男女农民工，从日出到日落，一天两顿在工地上吃饭。往返运送草苗的车辆，在公路边上排成长队。
工艺制品厂的生产任务层层加码，所有的车间都要日夜加班。
公司的“五大领导”更是忙得不可开胶：除了柯兰菊在柯季村坐阵指挥外，其他四人都被县有关部门邀请，到与他们业务相关的重点工程处视察。
经过一周左右地奔波，他们发现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小车和司机。因为秀发草的种植田都分布在离县城较远的边缘地区，而养猪场的场址也都在离公路很远的湖稍与河套上。
陪同农世通视察的县委书记田静怡说：“农叔啊!以后你们要经常到这些地方来工作，没有专车不行，不但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而且你们的身体也受不了。我回去和常委们商量一下，县里想办法给你们两辆小车，驾驶员你们自己解决，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农世通心想：县里也应该出点儿“血”了，两辆小车算什么？
于是他不客气地说：“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不过，到这些地方来，最好是用越野车。”
“俺们县里有‘驾校’吗？”坐在后排的卜月娥问，“具备什么条件的人能去学？”
“有‘驾校’，条件还不错。”田书记说，“五十岁以下、具有小学以上文化水平的男女都可以参加。”
晚上，在县委招待所的房间里，看完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之后，卜月娥操持丈夫吃药、洗澡，然后就钻进被窝。
“我能去学开车吗？”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
“你想学吗？”他小声地反问一句。
“我当然想学了。你不是常说‘艺多不压身’吗？”
“驾驶汽车是个有风险的岗位，有人说那是‘把生命挂在腰带上的差事’。”
“那就把‘腰带’扎牢固一点就是了。只要熟练驾驶技术，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精力集中，生命还能从‘腰带’上掉下来吗？再说了……”
农世通侧过身来，把妻子搂在怀里亲了一下，然后说：
“开汽车的风险既有偶然性，又有复杂性：它的偶然性是指难以预料的突然情况发生后，司机来不及或无能力处置；它的复杂性是多方面的，不是驾驶员自己能够掌握和容易应对的。
“比如说：你熟练驾驶技术，不等于所有的司机都熟练驾驶技术；你严守交通规则，不等于所有的司机都严守交通规则；你的精力集中，也不等于所有驾驶员的精力都集中；所以，于自己完全没有责任的牺牲也不是不能出现的。
“目前，我国的汽车数量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在沿海各地和大城市里，虽然不停地修、扩道路，但仍然出现车辆拥堵；尤其是高速公路，修路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车辆增加的速。车多、人多，交通事故肯定也多，这是很难避免的事情。”
卜月娥仔细地听他讲完之后，试探性地问：“那，你是不想让你的爱妻去冒这个风险了？”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分析的这些内容，是让你在入学前就有这方面的思想意识。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现代化的不断发展，驾驶汽车也是年轻人必须的技术之一。”农世通说，“在人生的道路上，本来就隐藏着许多风险，就是不会开车、也不坐车的人，也会死在车轮下——你父亲不就是个例子嘛！”
“唉！”卜月娥长叹了一口气。
“噢！我不应该提起他的事，引起你的悲伤，都怪我。”
卜月娥又撒起娇来，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阵，然后说：“你误会了，对于他的死，我不但没有眼泪，而且也没有悲伤。”
“那你为何叹息？”
“我是发愁。”
“发愁？愁什么？”农世通说，“现在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钱花，你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我问过了，最快也要三个多月才能拿到驾照。如果我要是去的话，这三个多月的日子，谁能照顾你？我又怎么能放下心来？”
“哎！这你就多虑了。我又没丧失生活自理能力，要别人照顾干什么？你要是诚心想学，就把心放下来，不要考虑照顾我的事情。再说，我们离县城又不远，交通车又方便，往返也用不了俩小时，有啥放心不下的？”
“这只是一方面。”卜月娥说，“另一方面是：一天看不到你，也许我还能正常学习，两天可能就精力不集中了，说什么我也熬不过三天；三个多月不见你，这不要我的命啊！”
农世通顿时觉得心里热呼呼的，恨不得把妻子搂进体内。他叹口气说：
“难得你对我的这份爱。说心里话，我也不愿离开你，一天看不到你，心里也是不踏实，总觉得像丢了什么似的，难怪有人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宝贝儿，那就放弃这次机会吧！秋后分红我们买辆汽车，让司机慢慢教你，等你技术成熟了再去考驾照，行吗？”
卜月娥有个毛病：只要听到丈夫喊她“宝贝儿”，立即热血沸腾；特别是在被窝里，“宝贝儿”一入耳，她便神魂浩荡，心血来潮，亟不可待的疯狂有时候让丈夫难以招架。
夫妻俩蜜合之后，卜月娥又提起上驾校的话题。
她说：“我准备和驾校的领导讲明：我不耽误学习时间，早饭前到校，晚饭后回来，不在学校住宿。”
“驾校能同意吗？”农世通说，“去学习的人不是你一个。”
“如果不行的话，我去找田书记帮忙。”
“不，不，不！”农世通有点着急地说，“这点小事儿，不能去麻烦县委书记；明天我们到驾校去看一看再说，如果人家不同意你的想法，那就得等自己买车以后慢慢学了。”
第二天，两口子还真地去了驾校。让卜月娥没想到的是：她的想法符合驾校的规定——只要不影响学习，学员可以在校外住宿，但所需费用自行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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