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繁忙，农世通每天都要到各个劳动场所去看一看，很少到办公室里去。所以，他就让卜月娥把报纸拿到家里来，晚上浏览一遍，次日再送到办公室。
这天，《沿海晚报》上登的一个“认尸启事”吸引了农世通的眼球。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很长时间之后，把卜月娥和柯兰菊招呼过来看。
柯兰菊拿过报纸对着灯光看了一会说：“猛一看很像他，细细看又觉得不像他。月娥，你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他。”
卜月娥接过报纸看了一眼，马上就说：“是他，就是他。”
“你能肯定吗？”农世通说，“这样吧：把报纸拿到你家去，让你妈、你哥和你嫂子都看看，如果都认为像他的话……”
卜月娥拿着报纸就要出门，柯兰菊抬手拉住她说：“你不要这么着急，天这么晚了，让她们看这个……还是明天再说吧。”
农世通点点头，看着妻子说：“你二姨考虑得对，明天再说吧。”
卜月娥又把报纸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长叹一声，脸色煞白地说：“他，怎么……”
柯兰菊接过她手中的报纸放在桌面上，然后扶她坐在椅子上说：“月娥，你先不要难过，是不是他现在还不能确定，相貌类似的人有的是，说不定……”
“对哟！”农世通说，“别说是尸体照片，就是活着的人还有认错的时候呢。”
“不会错，我就是他。”卜月娥擦一下眼睛说，“虽然我恨他，巴不得他早死，但是，他毕竟是……”
是啊！他毕竟是她的生身之父啊！不管他多么坏，多么狠，多么不称职，但在他与世长辞的时候，做儿女的也难免悲伤啊！
次日上午，农世通出面把石道梅、卜月涛和唐彩萌叫到四楼家里，先把情况婉转地做了说明，又说了一些安定他们情绪的话，然后才把报纸给他们看了。
石道梅刚看两眼，就坐在椅子上哆嗦了起来。
卜月涛看得比较细，放下报纸微微摇头，然后看着农世通说：“两年没见面了。虽然像他，但不能肯定就是他。”
唐彩萌放下报纸看着农世通说：“农伯，是不是请季如森来看一看，他与他分别的时间短一些，应该能记得他的相貌。”
农世通点点，然后示意柯兰菊去找季如森。
“我去吧！”唐彩萌说，“我比二姨走得快。”
半个小时之后，季如森来了。
他拿起报纸看了一会儿说：“是他。虽然比原来瘦了不少，但我还能认识他。”
在农世通的指点下，卜月涛把卜学新、卜学华和卜家家族里应该参加的人们请到家里，对他们说明情况，又让他们都看了启事上的照片。经过商量决定：请季如森陪同卜月涛到沿海市去，找当地警署，当面认尸。
卜月涛和季如森打点行装立即出发，第二天上午就找到了发布启事的警署，要求立即认尸。
遵照指点，他俩找到了专管处理交通事故的部门。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警官问：“你们是无山县柯季村的人吗？”
卜月涛和季如森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你们认识农世通、季休武和季霞吗？”
卜月涛点点头说：“认识。”
“认识卜月涛的卜月娥吗？”
季如森指一下卜月涛说：“他就是卜月涛，是死者卜学仁的儿子；卜月娥是他妹妹，是卜学仁的闺女。”
“噢，死者名叫‘卜学仁’？”警官看着季如森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季如森突然产生了顾虑，不敢正面回答了，呆呆地站着不说话。
卜月涛看出了他的疑虑，灵机一动说：“噢，他是，我们村的治安员，来协助我办事的。”
女警官不问了，要过他俩的身份证看了看，然后就按程序办完手续，由一位男警官带他们出门坐上小车。大概20分钟左右，他们来到了停尸房。
警官告诉他们说：“受害人是被汽车碾轧，当场死亡，你们能辨认的只有头部和两条腿，中间部分无法显现。”
他们进去之后，工作人员揭开蒙地尸体上的白布，被冷冻得硬棒棒的卜学仁，总算与儿子和“表侄儿”见面了。
卜学仁穿着衣服仰面躺着，虽然头和脚还算完整，但上躯干几乎全部空缺，衣服下只有一道碗口粗的凸起——包裹起来的碎骨烂肉。
办完认领手续、付过款以后，工作人员就把尸体推去火化。
事情办得很顺利，一个多小时之后，卜月涛就接过了父亲的骨灰。
卜学仁怎么到了沿海市呢？他是怎么被汽车轧死的？是谁的车、什么车轧死的？警署是怎么知道农世通、季休武、季霞和卜月涛兄妹这个人的姓名呢？
卜月涛捧着骨灰盒与季如森一起又回到警署。在这里，他俩才知道：
卜学仁是在夜间11点15分被汽车轧死在公路上的，20分钟后交警到达现场，肇事车辆是一个装着五十头活猪的长厢大货车，停在离尸体十多米远的路面上。经过交警详细地勘察后确认：
大货车的车况正常，行车路线、车速规范，驾驶员证照齐全，操作及刹车动作都符合交通规定，并能主动报警，积极配合交警的工作，不承担事故责任。
受害者夜行车道，严重违犯交通规则，承担事故全部责任。
为减轻受害者家属的经济负担和感情伤害，肇事车主肖德开付给死者家属（人民币）两万元，以弥补受害者家人的经济、感情损失。
事故原因和处理结果清楚以后，警官又让卜月涛在“交通事故处理报告”上签了字，然后又告诉他：
“这里有你父亲的遗产和遗物：遗产是他身上背着的小包，虽然其它东西都被血肉模糊了，但被几层薄膜裹着的两千八百五十元钱还完好无损，可以继续使用，现在如数交你们。
“遗物就是一个行李卷，除了衣服和被子之外还有几张纸和照片，其中有一张纸上写有‘无山县柯季村’和几人的姓名——就是你们刚到时我们问你们的那几个人。
“这个行李是我们在晚报上发布认尸启事后的第二天，一个男青年看到启事来报告的，说是看见过死者从那个山洞里出来过。现在看来，这些东西确实是死者卜学仁的，所以也如数交给你们。”
“另外，你们还要等着，车主肖德开一会就到，他来了后，就把两万现金转交给你们。”
半个小时左右，肖德开来了。
他看到卜月涛和季如森在屋里坐着，心中的疑惑肯定了：没错，就是卜学仁！
那天夜里，肖德开就坐在副司机的位置上，亲眼看到事故发生的全过程。
是他主动打电话报警，是他先下车去观察被轧的人，如果还有一线希望，他也准备全力抢救；但他用手电筒一照，死者血肉一片模糊，气息全无，没有一点生还的希望了。不过，他反复观察死者的脸部，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后来，警察把尸体收拢到担架上，他又反复地看其面部，还是觉得在哪见过。能是卜学仁吗？不可能，他怎能到这里来呢？
现在，他看到了柯季村的两个人，虽然叫不出他俩的名字，但可以肯定死者就是卜学仁——因为他有记忆：那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是卜学仁的儿子。
肖德开没和他们说话，直接朝女警官的办公桌走去。
他打开提包，拿出两万块钱递了过去，警官填写了一张收据给他说：“这件事情算是了结了，虽然你们没有责任，但也要接受教训，加强防患意识。”
肖德开连连点头，说些感谢他们的话，把收据装进提包出门走了。
卜月涛去办了领款手续后，警官就把两万元现金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然后也说了一些关照、安慰的话。
卜月涛捧着骨灰盒，季如森背着行李卷走出警署的大门，看见肖德开站在前面不远处往这边看着，猜测他是在等他们，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肖德开看着卜月涛说：“你父亲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卜月涛说，“他离开家两年了，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干什么，要不是警署在报上登认尸启事，我们连尸首也见不到。”
“是啊！我也是一样。”肖得开低下头说，“我也是两年多没回家了。也不知老婆、孩子在家……”
“你的老婆孩子？”季如森问，“是不是钱多芬和肖小凤？”
“是呀！”肖德开两眼发亮地看着季如森问，“你知道她娘儿俩的情况？”
“她娘儿俩都在卜月涛家的工艺制品厂上班。”
“啊！”肖德开惊讶地看着卜月涛说，“你家开工厂了?”
“原来是我家的小厂，现在是农友公司的工厂，我家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他们又互问互答地讲了一阵话之后，肖德开说：
“自从去年在平原市与你爸见面以后，我步行三个多月，从北到南先后考察了一百多个村庄，了解各地养猪情况和行情，终于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子——给沿海市的一个屠宰厂提供生猪。
“目前，这个生意初具规模，也聚积了一些资金，到今年秋后，我就可以回家，把前年欠卖猪户的债，连本带利一次性还清。
“请你俩回去告诉我的老婆孩子：我的身体和生意都很好，让她们不要担心，好好在厂里上班，等我的资金能够还完全部债务的时候我就回家与她们团聚。”
卜月涛和季如森回到家里，村民们不但知道了卜学仁遭车祸死了，而且也知道肖德开的贩猪生意又发了。
卜月涛和季如森进了院子之后，没有把卜学仁的骨灰盒与行李卷往屋里拿，就放在了院子拐角处的一张旧桌子上，再也没人去管了。
卜月娥在听哥哥讲述情况时问：“那几张相片是谁？纸上除了人名、地名之外，还有别的内容吗？”
“不知道。”卜月涛说，“那个行李不是我们捆的，从警官手里接过来就是那个样子，我们没动过它。”
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卜月娥悄悄地解开了那个行李，在一件比较新的内衣中，果然发现了三张女人相片和五张六十四开的旧白纸，其中一张纸上确实写着警官问他们的内容。在农世通、季休武和季霞的姓名后面，不但各有一个“杀”字，而且还依次打着三个、两个和一个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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