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吃过晚饭，柯兰菊和卜贵英到柯兰桂家去了，季霞把卜月娥叫到卧室里，开门见山地问她与农世通的事。
开始，卜月娥很不自然，一直低着头扣指甲，沉默不语。
“今天怎么搞的？平时很会说话的你怎么没词了？”季霞说，“我知道这是你的秘密，但总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呀！再说，对我还有保密的必要吗？”
“季老师，其实，这事儿你知道，用不着对你保密。”卜月娥终于开口了，“说心里话，我对你比对亲妈还放心，有什么可瞒的。只不过，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哟！跟我说话还用得着斟词酌句？”季霞盯着她，“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讲。别着急，慢慢讲，我不怕话长，讲一夜也没关系。”
卜月娥抬起头，发现季霞的脸色并不难看，还略有点笑意，心里觉得轻松了一些，便敞开心扉、毫无顾及地说：“我爱上农伯了，非他不嫁。”
季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关爱地说：“傻孩子，你爱上他了，他爱上你了吗？‘非他不嫁’，他那么大年纪，愿意娶你吗？他疼你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但他对你的疼爱，是你所理解的那种‘爱’吗？”
卜月娥又看季霞一眼说：“农伯对我的爱非常丰富，其中也有那种爱。”
“他对你表露过？”季霞问。
“没有。他不但不表露，而且隐藏得很深，到了使他极度痛苦的程度。”
“既然他没表露，你是怎么知道的？”季霞追问。
“感觉，心灵的感觉。”卜月娥坚定地说。
“月娥呀！这种事不能只凭感觉。你和他不是同时代的人，心灵也不是那么容易相通的，特别是在爱情、婚姻问题上，你们之间有着许多难以跨越的障碍，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你要慎重考虑，决不能一厢情愿，否则，就成了‘单相思’。”
“季老师，你和农伯是同时代的人，你们的心灵该是相通的吧？难道，难道你也不了解他？假若你和他换一下位置……”
“这事儿我也想过：如果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向我求爱，就是说出一百条理由，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那是因为你和那个‘小伙子’没有接触，心灵没有碰撞，感情没有燃烧。季老师，这是我慎重考虑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我爱农伯胜过自己的生命，宁可不要命，也不能不要他；我也是一个频凡的女孩儿，需要丈夫的爱，需要真爱我的丈夫。”
她扫季霞一眼又接着说，“我虽然有个父亲，但他是个灵魂扭曲的人，从他那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父爱，得到的只是痛苦和恨；我生来就没有爷爷，又很想有个爷爷，小时候一见到面目慈祥的老人，就以为他是我爷爷，总想让他抱抱、让他亲亲；我深刻地感受到，农伯不仅有这些爱，而且还有一种最崇高的人性之爱——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生命，这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吗？季老师，你说，当一个受过伤害又捡回一条命的女孩子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多重厚爱的时候，她能不拼命地要得到爱她的人吗？”
季霞的面孔严肃了起来。她认真地看着卜月娥，又从其它角度给她说明利害关系和由此可能引起的麻烦之后说：“你是个二十岁刚出头了女孩子，怎么能……虽然不是处女了，但你也不至于找个‘爷爷’做丈夫呀！不错，他救过你的命，你报答他，把他当父亲侍候一辈子也不过分，难道非要嫁给他不成？当然，如果你俩的年龄般配，或者他大你十岁八岁，那怕是二十岁，我都可以帮你促成，可他比你大四十岁还出点头呀！你，你就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今后着想？这是终生大事啊！你到底是怎么想起来要这样做的？”
卜月娥看季霞老是不拐弯，着急地说：“季老师，你不要再帮农伯劝说我了，这是没有用的。我心里是咋想的，你非常清楚。你这么做到底为了谁？帮了谁？害了谁？我不相信你看不透农伯的心。你说过，他也救过你的命，难道你就不能救他一次？农伯他……”
卜月娥突然跪在季霞面前，涕泪交流地说：“我求你劝说农伯，让他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看他强忍违心的痛苦，我的心都要碎了。季老师呀！你……”
季霞受不了了，不忍心看着声泪俱下、痛苦万分的卜月娥，连着叹气、摇头之后，伸手拉起卜月娥，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默默地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月娥呀！难得你有这样的真情啊！既然你下了最后的决心，我，支持你。不过，这事不可能一帆风顺，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啊！”
季霞的态度发生转变，也不是偶然的，是有一个过程的。
前一段时间里，从表面上看她是装聋作哑，其实，没有一天不考虑这件将要发生在身边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随着时间一天天地往前走，随着对农世通的不断观察，她的态度也不断地发生变化，尤其是完全了解到柯兰菊的真心实意之后，基本上转到了支持这桩“老少姻缘”的角度。
她想：既然二姐不打算与世通结合了，月娥为什么不能取代她呢？世通不是不需要月娥，也不是不爱月娥，他是“不敢”爱她，“不敢”娶她。对于卜月娥来说，不能把“守寡”的问题看得太重了，二姐守了多少年？我这不也算守寡么？何况……不愿守还可以再找嘛！现在离婚重嫁的女人多的是。
今天找卜月娥谈这事，除了受农世通的委托外，她也想试探一下卜月娥的真心实意。
现在好了，问题明朗了：要支持卜月娥，帮助她去说服农世通，成全这桩美好的姻缘。想到这里，季霞以母亲的姿态给了卜月娥一颗定心丸。
卜月娥心里很高兴，因为季霞不但是第一个支持者，而且还是最可靠的同盟军。因为她清楚季霞在农世通心里的份量。
当然，卜月娥也不敢低估其他各个方面的阻力，因此，又是一夜未眠。
她想：我的爱情不是一般的爱情，我的婚姻更不是普通的婚姻，它决不可能一帆风顺，肯定会有大的、小的，明的、暗的，远的、近的各种障碍；这些障碍会通过不同的关系，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有的说不定还会……
卜月娥回想、分析了农世通的许多言行举止，得出一个结论：他自相矛盾——感情和理智互相斗争，水火不容，而且往往是理智战胜感情，压抑感情，所以他才会有如此的痛苦，所以他才千方百计拒绝我对他的爱。
怎么办呢？在他自身的斗争中，我应持什么态度呢？我既喜欢他的感情，也喜欢他的理智；既需要他的理智，更需要他的感情。
农伯啊！就不能让你那丰富的感情和健全的理智统一起来吗？你就不能理智地扫除传统观念的束缚吗？你有爱我的权力，也有被我爱的权力，为什么自己要剥夺自己的权力呢？
卜月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说：这回我不能再犹豫了，要增加力度，加快速度，奋勇拼搏。
现在，卜月娥虽然不完全清楚农世通的下一步做法，但她根据自己地观察和分析，估计他回来以后，要开始正面进攻了。
卜月娥设想了许多对应的方案，接着又一个一个地否定掉。她感到自己无用，无能。她不知道别的女孩搞对象有什么高招、妙法，为什么双方接触几次就会你追我赶，就会山盟海誓，就会如漆似胶。
她搜肠刮肚地想，翻江倒海地找，就是琢磨不出合适的语言去说服农世通。
她默默地告诫自己：再着急也不能采取莽撞的办法硬冲，一定要“软进攻”，慢慢地渗透，一点一点地激发他的情感，一次一次地打动他的心。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能鲁莽，千万不能让他再受到痛苦——他是我的心肝、是我的灵魂啊！
现在，卜月娥还趴在农世通的被子上，泪水已经湿透了半截枕巾。
她回想着许多心酸的往事，品味着这一年多来与农世通在一起的滋味，喃喃地喊着：农伯啊！你快点儿回来吧！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了！难道你，你，你就不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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