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鲁省下属滨江市是个不大的城市。
滨江市下属鲁南县是个不大的县城。
鲁南县有条不繁华的街道，叫凤鸣街。街道旁有个不起眼的小区，叫朝凤小区。
据说这里是庞统先生的祖居，按理说，这里应该会是个不小的景区。但却并没有。
倒是有一个没什么特点的凤栖山，和一个象征性的凤栖公园。
只是除了名字，似乎找不到什么再和凤雏先生的联系。
山是普通的山，公园是普通的公园。县城，是普通的县城。几乎没有个不普通的人。
县里的人实在有些懒。
和国人不太像的懒。
懒得开发，懒得重盖，懒得拆迁。但所幸似乎还没有懒得赚钱。
朝凤小区位置不偏，但是一向安静。没什么朝凤的人，也没什么朝凤的事。
婚丧嫁娶都少的可怜。
此刻，它却迎来了一个安静的人。
可能连它自己也有些吃惊，朝凤小区之外，竟然还有比这里还安静的人。
他进了小区，目不斜视。只是安安静静的走路。绕过了喷泉，从社区医院向西，在凤鸣亭前——一个老头老太太休息的凉亭，然后缓缓的向南。
最后笔直的到了七号楼中单元的楼门前，伸手去拉门把手。
门，严严实实的合着。但是被拉开了。
锁没坏。
但是住户把锁孔定在了打开的位置，然后固定住了。所以，门是虚掩着的。
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不大，甚至有点小。
也不小。
应该是，刚刚好。
吴大妈应该改叫吴奶奶。
但所有人都还是叫她大妈。
不为别的，只因为习惯。
她仔细听着这敲门声，感觉有点奇怪。
虽然快九十岁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兴致好的时候，早上还喜欢去广场上打打太极，练练剑。
所以她觉得很奇怪。
不是因为敲门声。
当然，她确实有个几十年没听到过这么缓慢，这么安静的敲门声。
这声音，实在不像来找人。
倒更像是为了来敲门。
对门……
吴大妈眯上了眼，回忆对她这个岁数的人来说，是个体力活。
上一次听到对门有声音，是多会？
二十年前？
肯定要久一些。
三十年前？
可能……还要久一些。
大概是近四十年了……
她的记忆力，大概也只能精确到十年一段。
但吴大妈很满意。
自己还没有像仅存的老邻居一样老年痴呆。她还记得十年间的只幕片影。
也没像更多的老邻居一样，几十年间，淅淅沥沥、纷纷作古。
谁会敲响，一个四十多年没人住的房子的门？
或许，是他们的老友。
他肯定不知道，四十年前这家人就不住在这了。她有些为门外的人叹息。
她能想象到，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拖着身子来拜访老友的不易
就像她自己一样。
但是他似乎要失望了……
敲门声依然在响……
还是那个声音。
还是那个节奏。
吴大妈没有从猫眼里看。
那对她来说也是个体力活。
或者，她已经想到了门外老人的样貌。而且，这种偷偷摸摸看看，隔天张家长李家短的好奇，她用了几十年，早就用完了。
打开了屋门，她打算告诉敲门的老人，对面早已经没人住了。
却看到了一个黑衣如墨的少年。她有些诧异，却没有惊讶。
到了她这个年纪，惊讶几乎是个名词。
而不是个动词。
少年倒是俊俏好看。让她看着很舒服。
舒不舒服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头等大事。
按理说，听到响动，至少应该回头看看。但是少年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依然安静的敲着门。似乎他的世界里，只有这扇门。
“笃笃，笃笃笃……”
吴大妈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少年的年龄，还是自己开门后少年的反应。
“孩子，别敲了。这房子，几十年没人住了。”
少年终于转过了头。准确的说，转过了身子。
他似乎不再期待那扇门打开。
或许他早已知道。
“您知道，这家人去哪了吗？……奶奶”
他这个年龄，似乎比她孙子还要小不少……叫奶奶也显得还算正常。
“这家男人好像回了乡下家里。”
少年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待。
吴大妈忽然有点埋怨自己了。记忆力竟然这么差。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他家儿子几十年前失踪了。”这件事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后来这家女人，就是老唐，等不到儿子回来，一天天的消沉，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好像，是她娘家一个侄子帮着处理的后事。”
少年仍然没有说话。吴大妈觉得自己还得说点啥。
“后来听说，似乎，老唐是带着儿子改嫁过来的。老唐去世后，老牧，就是这家男人，回了乡下住。留了老唐自己在这……听说他们离婚了。”她突然停住了说话，眼神有点尴尬。
她似乎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这家的故事。记忆实在是有些混乱了……
吴大妈暗恼。
“谢谢您，奶奶。”
少年人没有多说话。但老吴没有生气。
她听得出那每一个字里的真诚。这比别人长篇大论的感谢更让她舒服。
至少这句话，她不用在绞尽脑汁去应付。
看着少年下楼的背影，她长松一口气。
少年在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需要说点啥……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比较累的一件事。
她觉得似乎忘了点啥。
少年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熟悉。但她真的懒得想了。
甚至，她连少年是什么身份都懒得去动脑子。
她不八卦。
两扇门轻轻地合上。楼道里归于安静。少年却并没有走。
他在楼后。
八层高的楼对他来说并不高。一楼更是如此。
这栋楼的一楼原本的露天阳台，用玻璃窗搭起一个棚子。
似乎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出现在一楼的阳台上。轻轻地合上阳台棚子的玻璃。关上插销。
很熟悉，很自然。
他把手放到玻璃门上。缓缓的转动。
这种自己安装的老式玻璃门从里面转动门把手，锁就会自动打开。但是从外边不会。
他是从外面转动的，但是锁依然开了。他轻轻的抬脚，迈进了屋内。
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迈了进去。
屋内的灰尘清楚的告诉来人，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但他似乎并不在乎。
他也没有去翻找什么。虽然即使他那样做，他也不会像一个入室的贼。
或者，他的确就不是。
他也没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径直来带了房子西南边的卧室。
这是三间卧室里最舒服的一间。采光好，通风。
窗帘，一边打了个大大的扣，看上去，就像个臃肿的树瘤。
醒目，但也自然。因为阳光刚好打在床上。
另一边，自然地垂下来。
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就只有一个写字桌。
桌上的盒子里，工工整整的码放着七龙珠、神奇宝贝的卡片。上边落满了灰尘。
床头桌上有些纸张。上边密密麻麻的写着同样的字。
或者说，只有三个字。
牧春眠。
最下面一张还有三个字，银行卡。
这三个字只有一遍。非常不起眼。
他的呼吸有些沉闷。好像有什么堵住了。但转眼就恢复了正常。
床上也是一层厚厚的灰尘。但他没有去清理。
静静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很熟悉的画面。也很熟悉的感觉。
虽然气味很大。
没多会，他静静的起身。没有弹身上的土，而是，走向窗帘。
拆开了那个系的紧紧的扣。
里面有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除了银行卡，还有一张房产证。证上只有一个名字——唐萍。
他静静地收在了身上，转身向外走去。走过客厅，看了一眼桌上一个小碟子。
里面的盐结在一起。旁边几个小碟子，空空如也。
他转身离开。好像带着些伤感……愤怒……
但还是平静的离开了。
房子里一片死寂。
阳光很灿烂。午后的阳光更容易催人小憩。好多人进入了梦乡。
但他没有。
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相信很快会有人来找他。
刚才进小区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只是他还没搞清楚，那些人是谁。或许他也猜得到。
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才站了没三分钟，就有两个人过来。
“你好，我们……”
“走吧……”
他还是那么安静，倒是那两个人一愣。手放在胸前中山装的口袋上，竟不知所措。
那抽出一半的黑色本子上，隐隐约约看的见几个字——国家安全局。
唯一的问题也搞清楚了。
还是那个年龄稍大点的中年人首先反应过来，一撤身，对着他说了句：“请。”
他静静地迈开步子，安静的从两人中间穿过。
两人对视一眼，从后面跟上。
车里很闷。但似乎没人愿意说话。他被蒙上了眼睛。
虽然他很想告诉那俩人，这样对他一点用处没有。但是他没有。
而是静静的配合了。没怀疑他们的身份真假。更没多说一句话。
车子开得很快。没一时便停了下来。他被人带进了一间屋子，然后。
门响，人走。整个屋内一片安静。
他也很安静。蒙眼的黑色布条并没有主动扯下。虽然，他的手是自由的。
时光一分一秒的溜过。他不觉得短。
倒有人觉得长。
离这间屋子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几个人围成一圈，盯着中间的电脑。
屏幕上赫然就是他。
“从进来之后整整一个半小时，他就一直这样。”说话的，是带他来的中年人，说话的语气竟然有些无奈。
“头儿，他不会睡着了吧？”说话的，是带他来的青年。
安静了一下，另一个声音才响起。
“让你申请的资料打印下来了吧？拿来，我去会会他。”说话的赫然是站在中间的女人。
年纪不大。却有些冰冷。
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文件夹，她转身走去。边走边翻阅着那份档案。
虽然这份文件，她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遍电子版。
但她还是翻阅着，似乎生怕漏掉一个字……
门开了，少年的布条竟然摘了下来。握在手里。
女人有点诧异，但没说话，推开椅子，坐了下来。
她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
她看着资料。
他看着她。
似乎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半个小时便过去了，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烦。
半个小时保持低着头的姿势，颈椎已经有点难受。她咬咬牙，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抬头，却见他在看着自己。
很清澈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情绪，却似乎填满了内容。竟让她看的有点痴迷。
女人有点脸红的低下了头。猛然又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开口说道。
“我，该叫你刘天放，还是该叫你，牧春眠。”
女人最后三个字说的很缓慢。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名字，给眼前的少年什么压力。至少，不让他这么平静。
虽然她很喜欢这种平静。
但她显然要失望了。
“都好。”
少年依然静静地看着她。
只有两个字。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还是那么安静，和他的人，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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