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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水诀 宿昔不梳

小说:秦水诀  作者:九沐晚  回目录  举报

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初冬寒气上泛,我倒是不怕冷,但我怕云深冷。索性我亲自操刀为云深做了几件冬衣。人族有句话叫做:“熟能生巧。”我认为这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我活了几千年,即便在女红方面再没有天分,也是烂熟于手了。云深穿上我做出来的冬衣往院子里一站真是恍若天人。

我以往从未见过云深穿冬衣的样子,只是觉得甚为新奇。我记得的是他偏好穿一些轻便的衣服,尤好一身白衣。关于白衣,这是很奇妙的一种衣服,若是穿的适当了,便是白衣少侠。若是不适当了,那就不甚妙了。云起曾有过一阵儿抽疯,死皮赖脸的要长姐给他做一袭白衣,长姐被他缠得无奈,只得给他做了一套。我记得那套衣服牺牲在云起穿上它的第三天。我和云起上树掏了一次鸟蛋,那件衣服就变成灰的了。云起自那儿以后再不提穿白衣这回事了。而云深一向是适当的。

然而,我给他做的这套冬衣却是翠竹青色的。他穿着也很好看。这人定是天生的衣架子。这天的阳光很好,冬阳向来是暖和儿的。

也不知哪里刮了一阵风,师父带着顾宁的未婚夫悄无声息的来了。顾宁的这位未婚夫叫做,顾和。

在巫族,顾是个大姓。这里的大姓,并不是说巫族有多少人都姓顾,我所记没错的话统共不过两家,一家是顾宁家,这是圣女一脉,另一家就是顾和家,这是神使一脉,相传是上古神子一脉的旁支。不管哪家,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顾因此也成了大姓。好比,听闻人族百家姓开头是个赵姓,也不过因为当时皇帝姓赵。像在神族,秦也是个大姓。然而姓秦的,也不过只有王室,而王室也不过只有我和长姐两个而已。即便算上冠了夫姓的母君,也才三个。果然,权势在哪里都很好用。

师父来的时候,我正望着衣冠楚楚的云深出神,云深正望着出神的我出神。显然,两个出神的人自然发现不了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师父轻咳一声,缓缓道:“阿水,去备茶,我有事跟你说。”

我这才察觉他们,微微愣了一下,就要转身备茶,却又看了云深一眼。他神色淡然,我也就没说什么。

师父进了屋里,而顾和却邀云深陪他在院外下棋。我给他俩沏了杯茶,笑着对顾和说道:“你莫要缠着小雨与你多下棋,这屋外终究是凉。他可比不得你,他要是再受凉,我可就心疼死了。”顾和摆弄着棋子,眼中带笑并不言语。云深抿抿嘴,笑了。

我带着新沏好的茶,给师父送进了屋里。师父跪坐在暖玉桌前,静静地注视着我。我跪下给师父倒了杯茶,道:“师父,请用茶。”

师父一拂袖关上了门,我端着茶并不言语。

师父接过茶,轻抿了一口,“嗒”的一声极为清晰。半晌,师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说:“你虽存了心思与阿深长相厮守,但也不能不顾你的责任。”

我盯着从茶杯里升起的烟,神色淡淡。

师父声音清冷,她道:“阿深的神根未醒,就是尚有尘缘未了。而你这养了一千年的伤,也是该好了。”

我却未抓住重点,只是听见师父说云深尘缘未了。我们神的直觉一直很准,我早就觉得云深和人族牵扯并非什么好事。

师父抬手现了我眉间的火凤,神色朦胧。她突然同我说:“从前,我眉间也有只火凤,只是后来,我任由她飞走了。”

师父曾是神族帝姬。神族一向不与外族通婚,师父是如何嫁进巫山,又是如何当上大神巫的,我都不是很清楚。我听了她的话却是莫名的有些心痛。

师父放下手,淡淡说道:“你记着回去看看东神族就好。反正,云深尘缘未了,你不如让他先了了尘缘。”

我脑子飞速运转,也不过只是应了一声。

师父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我曾经训诫你的那些话,你要学会放下。能放下一点儿总是好的,哪怕只是暂时。”

我耳边全是师父清清冷冷的话,一人饮了好几杯苦茶。我晓得师父向来是不会坑我的,她说的话大抵都是经过深刻思考和实验验证的,具有极大的权威。

早先,她一向喜欢训诫我和云起。她的口气一向是清清冷冷的,但偶尔是会调笑我们师兄妹两句的。可她的话我们却很难做到。

且说今日她让我做的,在我看来就是很难,极难。

我喜欢云深,尤其是在失去他很长时间后,我很不喜欢在放他离开,哪怕只是一会儿。我活了三千年,除却前两百年尚不知情为何物的懵懂时期,我一直喜欢云深。

这就像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糖果,都已经含到嘴里了,却突然有人告诉我,你正处于换牙阶段,要暂时放弃这枚糖果。然而,我已经尝到了甜味,要放弃确实困难。何况,此时正有人在觊觎我的糖果。

我哀叹一声,神生果然总是不圆满的。

我有一千年未踏足东神族,然而我终究是东神族的帝姬。我总归是在秦水边儿长大的,骨子里印着秦水的气息。我早先听说过一句话,“有怎样的教养就有怎样的灵魂。”我想,我的灵魂一定是属于东神族的,属于我的故土。

我想到此处,心里基本上已经接受了师父的一半儿的话。我想,我一定得回去一趟了。我正想着如何处置师父的另一半儿话,如何处置我的糖果时,我的糖果也推门进来了。

我跪坐在桌前,一抬眼便看见神色不清的云深。越过他便是日暮青山远的景色。

我的糖果坐在了我的对面,他自己喝了一口冷茶,半晌,同我说道:“那个同我下棋的男子说,顾宁要你给他们备好成婚礼物。”

我猛然抬头,问道:“他们要成婚了吗?”

云深点了点头,道了声“是”,就未再言语。

我起身走向了一旁的淡青软榻,坐的久了也是累。我半靠在软榻上,懒懒的将头上的玉簪也去了下来。一头乌发随即散了下来,就映在淡青的绸缎上面,我眉间的火凤像是飞在这幅画的中间。

云深缓缓走过来,他细细地抚着我的发。

娴静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我。即便不舞刀弄枪,我也会上房揭瓦。这是云起给我的评价。我虽然并不喜欢,但似乎甚为恰当。但现在的我似乎当得起这个词。

我的头发乌黑发亮,像一匹玄色的缎子。我静静地注视着云深,面色淡淡。但心里却是如同打鼓。很久很久以前,云深也曾这样抚过我的头发。那时,他身着白衣,身上有我给他绣的香包的味道。

我做了个决定。

我给云深腾了个地方,我对他说:“小雨,我打算回家一趟。”

云深半靠在我的外侧,青衣在青色的软榻上很是合衬。他说:“嗯。”

我撇了撇嘴,半坐起来,道:“我很快就回来,我会跟云起说一声,他给你做伴儿。”

云深看着我洒在他膝上的秀发,眸色闪闪,又笑着道:“哦,我晓得了。”

我怕他不高兴,可他好像并未受影响,还张罗着要去做晚饭。

我穿上木屐随着他进了厨房。他也只顾一心做饭,时不时还要我递个碗啊,勺的。

我听了师父一半儿的话,回一趟东神族。可云深我不会让他离开的,我听闻人族有什么金屋藏娇。我正想着是否要造个玉屋藏起我的糖果来。

晚饭时,我一再叮嘱云深,不要乱跑。为了寻找一些合适的理由,我仔细的编着瞎话。

我说:“最近会有大风,你一出去可能就被刮跑了。”

云深看着夜色中一动不动的竹叶,点了点头。

我又说:“最近巫山的治安不太好,极有可能招贼,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看家。”

云深看着我们那从未关过的大门,又点了点头。

我还说:“最近……”

云深继续点着头。

我听说人族有一种摇头娃娃,不知把云深这点头娃娃卖了又值多少钱呢。

我打算着继续说上那么几条,云深却凑了过来。

我看着他眼中的我,真乃粉面桃花,任君采撷的模样。我暗自咽了咽口水,努力回忆了一下今晨起来好像没漱口,刚才好像吃韭菜了……

他轻轻亲了一下我的唇,如同蜻蜓点水般轻快,却又激起一片涟漪。我一时间略略有些怔住,刚才想说的话好像在涟漪中就那么散了。人族兵法有三十六计,听闻,有一计叫做,美人计。

我料想云深若举一反三去用美男计,定然无人可挡,屡试不爽。起码所有女人一定沦陷,所有断袖一定沉迷当中无法自拔。

我看他的脸看了上千年,又思念了上千年,还是屡次沉迷无法自拔。

我呆愣着,云深却带着丝丝笑意收拾着碗筷。

他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也起身往软塌走去。

云深却轻轻浅浅地说了一句:“阿水,我肯定好好守着家,等你回来。”后四个字一改清浅口气,哀婉缠绵又坚决肯定。此番口气有如我和云起所鉴赏的话本之上痴男怨女所共有的。

我一个没把持住,直直栽在了软榻上。所幸,榻是软的。

我转头去看罪魁祸首,他却气定神闲地拿着碗筷抬脚往厨房走去。

我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自打我和云深重逢之后,我一直属于调戏者。猛然转变身份,变为被调戏者。我一时间竟不大适应。虽然,早些年我也一直属于被调戏者。但彼时,我打不过云深,即便被调戏了,我也只能吃吃哑巴亏。

但此时,我已然时少有敌手,且不说云深尚未恢复神根,即便恢复,一时片刻,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按道理来说,我们的调戏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终归,我再向神族祖先多借几个胆子也不敢打云深。毕竟,我也不甚舍得。

第二日午后,在我和云深下棋时,云起带着一个蛐蛐儿来了。

云起道:“未免我和小雨寂寞,我特意带来了我新养的小绿。你瞧瞧小绿这通身的气派,啧啧,多有气势。”

纵然,那是云起千挑万选出来,我也实在看不出小绿的气势。

反倒是云深接了他的话,道:“和你一比,着实挺有气势。”

我闻言笑出了声。我倒觉得云深和以往越来越一样了。

云起气得手发抖,他素手一指,秀眉一挑,大喝一声道:“我哪里没有气势了?”

云深淡定的落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起,道:“嗯,哪里也没有。”

云起本欲再发怒,却突然熄了火,拿着小绿自顾自地进了屋子。

我觉得也只有云深能把云起治成这样了。但云起此番乃是来得不巧,云深正需要一个出气筒子,他巴巴凑上来,自然倒霉了。

由于昨晚我被调戏了,我一怒之下勒令云深不许在床上睡觉。他委委屈屈地睡了一夜的软榻。那软榻我躺着正合适,他躺着却是没法子伸开腿。今晨起来,他还上床补了会儿觉。

大约是觉得女人着实不好惹,所以这一身气就撒在了来得不巧的云起身上。

我和云深到傍晚才下完棋。云起也一个人和小绿逗了一下午的乐子。

夕阳西下时,我迎着暮色向正在用竹子做笛子的云深走去。

我对云深说:“我明天就要回家了,一会儿我就要去给师父辞行。嗯,云起也得跟我去拜会一下师父。你饿了就吃饭吧,不用等我们。”

云深为我理了理衣服,笑着说:“我知道了,早些回来。我给你做了皮蛋瘦肉粥,回来喝一碗暖暖身子。”

我笑着点了点头,淡紫色的霞光打在我身上,我像是穿了一层纱衣。巫山很美,白日美,傍晚美,夜晚也美。我曾想,要是死在这里也很好。很久以后,我又想,要是死在这里也很好。那时我想的是,死在这个有紫色霞光的傍晚也好。

我踏着木屐去里屋里叫了云起出来,我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听着云起嘟囔,他小声咕哝着说:“以前欺负不了阿深,以后欺负不了小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呢。”

我轻笑了一声,就拽着他往深山去了。

巫族此时万家灯火。由夜不闭户的现象观察得出,巫族的治安甚好。

我和云起径直走向师父的屋子,我直接走了进去。云起在徘徊三圈儿之后,也进了屋子。

我正和师父谈话,没注意云起忐忑的神色。

师父一边儿看着占卜板一边儿说道:“明日就回神族?”

我点点头,说道:“是,本想知会母君一声,但我又想着还不如当面再说。但我也已经知会长姐了。”

师父又问道:“阿深呢,你预备如何安置?”

我跪坐的身子支撑起来,道:“我正是来说这件事的,我想暂时先让他留在巫山。”

师父摸着占卜板的手猛然一顿,道:“你愿意这般安排那就这般吧。”话毕,看了一眼云起。

我随之望去,云起神色不大清晰。

我对师父说:“阿起是我找来和阿深作伴的。”

师父低着头,道:“师兄帮师妹是应该的。”

我察觉云起身子似乎动了动。

秋芷却带了顾宁正好前来,我同她们点点头。

秋芷道:“这是在聊什么,连饭也不吃了。”

我这才望见,顾宁是带了粥来的。

我笑笑道:“不是大事,师父要吃饭,我就先行离去了。”家里还有皮蛋瘦肉粥等着我呢。

师父却突然开口道:“阿深大约只做了你俩的饭,那就让阿起在这儿吃吧。”

我望向云起,他闻言愣了片刻,就应了。我察觉师父似乎有事想同云起说,但看云起的神色,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我缓缓退下,深山里的夜晚宁静祥和。我看见半山腰上新添了几处人家,微黄的灯光很是柔和。

我不做留恋,仅仅是晓得,我家里定然也有一个人点着灯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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