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冬天。
一个叫团风的小镇。一条三米宽的土街上犹豫的跑过一条瘦狗。它躲避着人们设下的陷阱。
土街旁是一些低矮的房屋。叶家就在土街中段。叶家在这小小的只有一条土街的镇上还是有头脸的人家。
明三暗六黑色瓦房。一个种了些树的院子。
今天，叶家很热闹。厨房里烧着热气腾腾的大锅灶。大锅里炒着辣椒大白菜。街坊邻居的小孩们穿着大棉袄，肥厚的棉裤。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叶家老四今天结婚。老四叶德华十七岁参军，现在在北京某部队服役。他在部队考了军校，是连队指导员。
叶家老大叶德端是公社的书记。老二是从小抱养出去了。老三年轻轻留下四个孩子病死了。老五叶德正刚师范大学毕业，在一个学校教初中。老六叶德诚刚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
所有的家人都回了。老四穿一身军装，新媳妇倒是穿红棉袄。扎着粗壮的两条黑长辫子。
新媳妇是离这里五十里地的孟家湾的姑娘。
“来，来。小孩子让开。”大嫂麻利的端着老红漆的木托盘。托盘上热气腾腾的大碗里是萝卜大白菜。”
后面还有两个碗，所有小孩眼睛死死盯着。不停吞口水。有的大人拉住自己小孩。怕馋样子被笑话。
那两碗里是自家养的鸡杀了炖的汤。叶家老太坐在高脚木椅上。招呼着孙子孙女们。递给大媳妇一小包硬纸糖，“去，分给门口的小孩子。一人一颗。”
门口的小孩子轰的围过来，拿到了糖，满意的一哄而散。
院子木栏门关上。大人小孩二十多个围挤在两个拼起来的桌子上。老大先拿起母亲的碗。给她盛了碗鸡汤，双手捧放在母亲面前。
叶老太说“分给孩子们吧。”她没有因为儿子结婚就很喜悦。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心里很发愁。
老大德端忙打圆场“我们以茶代酒。祝老四和四妹新婚快乐。”接着，老五老六都祝贺哥哥嫂子。小一辈的有了吃的，也七嘴八舌喊婶婶。气氛才热闹起来。孟凡英是个随和的姑娘。心里那点疙瘩也就散了。
晚上，叶老太在自己房间里。拆些不能再穿的破衣服，准备浆洗后做鞋底。除了自家人穿，指望还能卖几双。老大悄悄进来“妈，还没休息？”叶老太瞄他一眼，“还早。抓紧时间做点针线。”“妈。老四媳妇第一次来家里。跟全家人一起吃饭，你怎么不太高兴。我怕老四媳妇有想法。老四不是也难做？”
叶老太哼一声“老四在部队上，他工资那么高。平时都会寄回来。这接了媳妇。这个月就少寄了二十元。”老大没做声了。他知道少了这二十元，自己再带孩子们回来蹭饭也开不了口
老大一家就靠老大一个人的二十八元的工资。他们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媳妇肚子里现在又怀着一个。一家人紧巴巴的过日子，到了月底经常是没钱开伙了。叶老太说“你三妹病死留下三个孩子现在都在这个家里。芳芳眼看要考高中了。佩佩在读小学。玲玲才五岁。要是还能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把最小的外孙抱养出去。”“妈。老四可能也有难处。他毕竟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德华在部队上。又是军官。我们家是烈士家庭，他什么样的媳妇不好找。在部队上谈一个。工资高。还可以多补贴些家里。现在到好。刚结婚就开始抠钱了。你六弟还在读。生活费还指着这个。少了这二十元，有一个就不能读书了。”
叶老太平时是个要强的人。麻利精明。平时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丈夫叶家印自从解放前跟随董必伍，被送去苏联后一直没有音讯。直到后来才得知他们一行同去苏联的两人被叛徒出卖，被国民党追捕。叶家印为了掩护同志脱险被捕，活埋在乱葬岗。
叶老太除了得到一张烈士证书，一年几十元的抚恤金，连丈夫的尸骨都没见着。一个人拉扯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当时老六才刚出生。一晃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刚以为能松口气。三女儿命薄又扔给自己几个幼小的孩子。这日子什么时候能穿头。
外面呼呼的刮起北风。窗玻璃咯咯直抖。听到不远处树枝折断的声音。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叶老太心里担忧更重了。几个孩子的棉衣又得添棉花了。
老木门吱呀被推开了。老四德华进来了。他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脸上还带着喜气“大哥也在。妈还没睡？”叶老太说“这大冷的天。怎么一个个都不去睡觉。你不陪你媳妇。来做什么。”“我跟妈说说话。我跟凡英在部队结婚。没花什么钱。我跟她买衣服她没要。”“为什么不要。该要的。一身衣裳一两块钱。扯布还要不了。”德华说“妈，北京的衣服也不止一两块。凡英什么都没要我的。但这次回来，我总得去看看她妈。她哥。不能空手吧。她还有侄儿。”叶老太叹口气“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这按理说也是应该。但现在咱家不是还指望着你吗。等你六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就好了。”
“我下个月按原来的寄回来。”德华说。叶老太问“那你怎么跟你媳妇说。”“那说什么。她有工作，在单位是个会计。够她自己花的。”睡在前房的凡英心里闷闷的。这房间的墙跟房顶之间有段空距，完全不隔音。这边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跟自己商量着说吗。怕我不同意。我就这么不讲理。这样你自作主张，我倒真有想法。凡英才知道饭桌上婆婆为何对自己不冷不热。感情以为我不让她儿子寄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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