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城窝在泸市半个多月，也有够窝囊。怪什么？还是怪自己八字不顺，走了霉运。
说实话，他还是怀念原来的省局。地儿宽阔，工作环境也不用说，最重要的，那里有兄弟，和梦想。
所以，当初来这里，他心里是有着疙瘩，一千一百个不乐意的。
泸市是个小的市级城，其实，怎么说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毕竟，城里各种服务业开办的声声有色，尤其是近些年，绕市的海滨美景，吸引了众多外来游客。
甚至有些富豪，一掷千金，用银子呼吸海边新鲜的空气。或是与小蜜共筑爱的巢穴。
海风涌动，波面粼粼，连锁饭店依路而建，坐面靠海，景色怡人。到了旅游旺季，几乎客满，生意可谓火爆。在众人眼里，但凡能在饭店里工作，可算得上是个好差事。
......
其实，储城从省局被下放到泸市完全是个意外。
三个月前，储城还是局里的干警，最常做的事，莫过于隔三差五地上街巡逻。
然而，执行任务的某天，真不巧，遇上了碰瓷的无赖。
事后，储城回想，才在心里暗骂：妈的，人要倒霉起来，喝个西北风都塞牙缝。
然而，用无赖定义那个碰瓷的也不准确。据当天群众回忆，储警官好好地巡街，突然，一个男的跳到他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天南海北地骂，顺道问候了储城被埋在地下的祖宗们。
当然的，储城一头雾水，面对着毫无交集的人这种刺耳粗鄙的喝骂，饶是他有再好的定力，也被激出一身怒火。
然后，一个没控制住，他的拳头出去了。
男人挨了拳头后更加狂躁，眼底猩红，毫不客气地反击，往储城身上招呼，随即，又是一片混战。
闹了大半天，俩人终于被民众拉开。然后，又被扭送上了警车。
坐在局子里，储城身上挂的彩足足染红了白T的大半。他扭头，闷着声瞧桌子的棱角。
旁边碰瓷的倒是没见有什么伤。毕竟，只挨了一拳头。不过他仍是不安分，精气十足地扯着嗓子吼骂。
说倒底，储城还是顾及了警察的天职。然而，涛涛的怒火冲击了理智，他还是没忍住，给了那人一拳头。
可相比碰瓷的回敬，储城觉得，自己是不是顾及得太多？
想到这，他头上的青筋突突的，一跳一跳，怒气四溢。如果不是碍着警察的身份，恐怕他真不敢保证，会不会让这人横着出去。
一旁的老民警看出空气里引火索的苗头，放下笔，坐过去当和事佬:“小储，这人不是脑子有点病么，咱们一正常的大老爷们，和他计较个啥？”顿了顿，他拍了拍储城肩膀，又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对不？”
储城抿着唇，不发一言。神色莫辨，说不上是肯定还是否认。
他妈的，谁爱当这个宰相谁当。他不稀罕，也安不起这顶高帽。
他无君子之量，做不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
一个多小时都过去了，男人的监护人还是没到，不大的办公室里，粗嘎的叫骂声更甚。
储城揉了揉眉心，最终，选择封耳闭目。活生生地装聋子。
又等了半晌，才来人认领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碰瓷。不过，家属的待人态度，也是十分...有趣。
办公室门被从外推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是谁把我老公打了？给我站出来？警察打人不犯法啊？”一中年妇女走进来，游刃有余地嚷嚷着熟练台词。
她一边喊一边走向警察扎堆那处，差不多把这当成了农贸市场。
走到警察面前，中年妇女可劲地撒泼，把头往储城和老干警左手边伸，边说边拼命划拉起储城的手，作势往自己头上招呼：“还打精神病人？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冲我来啊，我不怕你，来，朝这来。”
储城暗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俩瘟神？
他不着痕迹的挥开手，甩开与妇女的手掌接触。面不改色的承认:“是我。”
老干警拼命给他使眼色，似乎是憋足了劲说，这关口你说这个，不是火上添把柴油吗？
妇女卖力地喊骂，内容仍脱不离那些问候人祖宗的粗俗词句。零丁的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了储城脸上，他微微偏了脸，只看到涂满劣质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储城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攥紧拳头。似乎做出最坏的打算:“那么，你想怎样？”
粗俗的叫骂声像是被按了关闭键，戛然而止，妇女瞬间变脸，突然就乐了。“呦呵，我想怎样？”
她笑得市侩，从包里抽出准备好的红本本，高高举在手里，脸上的皱纹透出张扬的得意。
老干警一看这也怒了，双目瞪得滚圆:“这，残疾证？呦嗬，还是个有准备的？”
储城眼角轻轻扫过那片红色，气极反笑，又不慌不忙的抽出烟包。
他点燃一支烟，顺手递给旁边叫嚷的精神病。
不过半秒，烟就被打落在地，烟身裂成几瓣。烟丝簌簌地散了一大片。
所以说那男人是有病的，储城苦笑了声，对早已遇见的结果并没有多大悲哀。顿了顿，他敛下了表情，黑亮的双眼直直射到妇女身上:“说吧，你要什么？”
这下这妇女来劲了，贼溜溜的目光在储城身上不住估量，差点没贴到他身上，似乎盘算着该把他怎样吸髓敲骨拆吃入腹。
储城手指左右晃了晃，烟灰抖到了缸里。他呼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众人的表情。他又掷出低低的一声，挟裹着压抑的怒气，降低了房内的气压:“赔偿可以，适可而止。”
老干警心思转了几转，从业这么多年来，他什么闹剧没瞧过，可遇到这种磨牙的市井妇女，他也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下，他也在旁边帮忙劝和。
“大妹子，这不是那个精神病先惹的我们吗？而且作为警察也有人权，总不能仁任人无由来地打骂吧？”
妇女阴侧侧的笑，从鼻子里喷出冷哼，“那骂就还手？你还讲给我讲人权？难道你们不知道精神病也是有人权？打精神病也犯法？”
“可我们刚开始不知道他是......”
“现在不就知道了？”
老干警被噎的一呛，一口怒气活生生咽了下去，吞到了肚子里。干瞪眼瞅着她：“你.......”
储城向老干警止了止手，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又盯向撒泼的妇女，语气阴沉：“说你的条件。”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奉劝你不要狮子大开口。”
中年妇女似乎计谋得逞，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嘴脸奸婪而扭曲。高高扬声道：“五万。”
储城狠狠皱了下眉。
局子里也骚动了，干警们显然对这种闹剧打从心里反感，却又抱着几分不厚道的看戏态度。
毕竟，成天接手的案子挺枯燥，来个闹剧也能稍稍调剂下生活。
不知想到什么，储城扯着嘴角，乐了，笑声浑厚低沉，荡在这几人的头顶，“五万够我送这精神病到疗养院的，可这以后，你的摇钱树怎么办？”
这种碰瓷的被大剌剌地揭穿，众人心中鄙夷暗骂，面色不一。妇女脸蹭红了，青一阵白一阵，跟玩变色似的。声音颤抖，底气不足地说:“我的事你少管。五万打我卡里，听到没？”
储城弓着腰，笑得更欢了。“那可不行，我打的人我负责。我还就把他送到疗养院。”
这下妇女马上急了，过来就扯储城衣服:“不可能，你休想。”嘴上又不干不净地骂开了。
储城使了点劲，推开了妇女。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着窗户。挺直的脊线逆着光，笼在黑暗中。他的表情阴晦不明，只余磁性的音线在周围流淌，“人是我打的，我认。”
“不过，只一万。多的没有，只有命一条。”
他说完，就作势要走。
妇女更慌了，不依不饶地抓住储城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一万就一万，你走什么，等等我啊！”
储城看着她的动作，笑得讽刺。这一万，他就当做慈善了。几个月的工资没了，就再挣呗，好在是把这种碰瓷的败类拾掇了，也算是造福人类。
......
日子照常，储城无波无澜地过了几天。
直到一周后。
储城本以为塞了钱后，再打个招呼把那精神病送到医院这事就算了了。
没成想，那妇女恼羞成怒，反咬一口，把这事添油加醋的捅到局长那去了。
于是，储城被请去喝茶。
是日，晴空高照。
储城眯了眯眼，避着刺目的太阳光线。心里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跨进了局长室。
王局掀开茶盖，袅袅的茶香飘到上空，溢出几丝涩味。他左手摇了摇，屏气吸鼻，徐徐呷了一口，又咂巴出声，忙吸气。就像被烫到了嘴。
储城咬紧颌骨，在这种莫名的气氛下，控制住了嘴角抽动。
良久，局长才缓缓开口:“小储啊，你还是个年轻人，太嫩了点，欠些火候。遇到以后那种泼皮，就别搭理。”说着，他又低低哀叹了几声，“...你呀你呀...”局长食指微翘，恨铁不成钢地指向储城，字里行间是十足十的埋怨。
“而且啊，这次的事件，对我们局里影响很不好啊...”
又是一声厚重的叹气砸在地上，也砸进了储城心里。
他有点不是滋味，一时无话，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结局。
屋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沉寂到快要窒息，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局长踌躇了半会，才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小储，局里打算派你到泸市历练历练。毕竟你还年轻，热血方刚的是不，需要好好打磨啊。”
储城紧抿着唇线，没露出心底的情绪。只是拳头微微收紧，有种无言的烦闷。静了半晌，他又深吸了口气。压住了情绪，张口:“王局，那我何时动身？”
局长缓缓闭眼，用手扶了扶额，似是不忍:“下周一吧。”
停滞了几秒后，储城嗓子里才缓缓滚出一个沉重的字眼，“行。”
接着，他收了脚步，迟钝的走出了办公室。
......
收拾行李的时候，储城在想，当初做警察是为了什么。而现在，又演化成了什么。
为拯救人民于危难之中？或许还没那么伟大。但至少是因为自己内心的呼号。
明知前路难行，偏又执著公正。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至于么，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受。现在都颠沛流离流落他乡了。
说起来，真他妈的窝囊。
他摸出火机，点了烟，拇指不由自主的摁住突出的喉结，左右摩挲。目光却瞟着猩红的烟段，直至烟灰掉落。
一根烟毕。
此时，储城心绪抑郁，可脑袋却变得十分清明，他只有一个想法:虽然窝囊，但是值得。
是一种，对得起良心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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