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你感觉怎样了？”
温软的声音轻柔地钻入耳中，听得人心里暖暖的，很舒服。普德不愿睁眼去看，他知道此刻王后浣香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眼神，他的心已经够累了，也够疼痛了，不想再多一份烦恼和牵挂。
王后浣香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并没有睁开来看自己一眼，已然知晓他心里的所想，她是个极明事理的女子，这十多年的夫妻，彼此早已融为了一体，两个人不需要太多话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点声息，就能让他们了解彼此的内心所思所想。
“王上，此次武侯普善兴兵围城，为了什么而来，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些年你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了，何不趁此机会，让了这高不胜寒的位子，我们和孩子一家人从此天涯海角去逍遥？”
王后浣香缓缓地说着，一双荧光闪烁的美目慢慢眨动，视线从未离开过黎王普德的脸上，即使在此刻，这位躺在病榻上的王，依然没有松懈他那额头上的褶皱，此情此景让她心里一阵阵抽*动。
“王上，你应该已经想到了。这次武侯普善忽然兴兵，三十万大军合围丰庆城，这样的事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然而你和我事先也没有收到任何的征兆……。”她停了下来，起身将寝宫四处看了看，方才进来时她已经屏退了所有侍者，如今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回来挨着床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德哥，据我所知这次普善是有备而来，而且王宫里的人也早就被收买和控制了，大军围城其实就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的，也是为了将所有的一切都名正言顺地归罪于你的身上。”
黎王普德的眉眼处又颤了几颤，显然已经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她见此缓了缓，伸手将他的手握着，能感觉到他的全身似乎都在发抖。
“德哥……。”
黎王普德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他扑到王后浣香的怀里哭了起来，十年的忍受和担负，让他内心郁结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作为一国的王，他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够软弱，都不能将自己内心的委屈，悲痛，伤心……种种去表露。
王后浣香知道，这十年他挺得太累了，此刻的他终于打算去放下了，他哭着泪如涌泉，像个孩子一般在她的怀里。
“浣香，你……你是明白寡人的，寡……寡人继位以来这十年中，真的……真的是无愧于先王，无愧于黎国的百姓和万民，可……可是他们如今都来找怨寡人了，难道真是寡人的错么？难道我当年真的不该做这个大王么？”
普德啜泣着，想要将满腹的委屈和伤心倾诉，“如今普善想让寡人退位，寡……寡人就让给他好了，让他自己来尝尝这当王的滋味，这王……王位反正寡人是……是一天也不想再做下去了，寡人怕……怕了，也累……累了。”
王后浣香的手轻抚着他的背，“德哥，那我们就放下这一切走吧！带着孩子们离开都城，离开黎国，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样，一起去周游列国，一起去阅览中洲的大好风光，你说好么？”
“可是……。”黎王普德有些犹豫，他不是放不下王位，而是放不下百姓。她太了解他了，当即打断了他的可是，“德哥，你连王位都打算舍弃了，就没有什么可是了。你已经把十年最好的光阴给了这个国家，给了黎国的万民。黎国如果没有你，怎么可能一直支撑到现在。既然上天注定了它要破灭，你又何必逆天而行？就让它顺着天意去吧，你也就少了牵挂，少了操劳了。”
王后浣香拂着他两鬓那些花白的头发，心下也不禁凄然，“德哥，你瞧瞧自己，这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已经为这个国家心力交瘁成这般。可是就算是如此，这个国家的百姓和万民也不会体谅你，眼前就因为武侯的几句话，就跟着他一起来逼迫你了，你说你再这么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黎王普德渐渐停止了哭泣，他坐起身来，抹去脸上的泪痕，沉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然而就算我不做大王了，我依然还是黎国的子民，怎么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覆灭？”
“德哥，你错了！如果要细算，我们都是羌岺的人啊！虽说羌岺如今已经败落成了小国，可它的君王才是中洲天下真正的王，而我们都只是臣子罢了。黎国也不过是当年羌岺王所赏赐的一片土地。如同你的臣下立了功，你赏赐他土地，金钱，人奴一样，只不过黎国的这块土地很广大，而你和你的先辈们拥有它的时间很长，时间长了就把它当做自己的了。”
黎王普德听得有些发怔，他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也没有想到王后内心的世界会这样宏大，比之自己只着眼于一个小小的黎国来说，她所站立的点竟然是羌岺宗国和整个中洲。
他不禁对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细看了起来，这十年中她似乎憔悴了许多，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眼角的纹路在那张美丽的脸上勾勒出慈祥的影子来。他以为自己足够懂她，可今天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所爱的女人，竟然还有自己所没能抵达的境界。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无奈，这十年中他何曾再去了解过她，又何曾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过。他们两个人也常在一起，可是像今天这样坐着去倾诉内心的话语，还是头一回。
王后浣香明白他眼神中的话语，她将他的手握着，拿起来紧贴在自己的脸上，这只曾经温软发热的大手，如今竟多了几分寒凉。
“德哥，我们的黎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扭转。可是这中洲的天下若是大乱，它究竟归属何方，至今尚无人知晓，也没有一个占骨师能够预知。如今老国师似有所解，他拿走了《流士志》，前去寻找天下的一线生机。我们何不放下眼前这即将绝境的一切，跟随老国师的脚步，去寻求生机，去舍小国而博天下呢？”
她就这样舒缓而平淡地说着，好像是在和他闲聊，却将整个天下都容进了那温软淡然的话语中，听得人热血上涌。
“昌盛九百年，刀兵列国乱。灭国家何在？更始云满天。”
黎王普德眉宇间的皱纹稍稍地舒展，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这就是当年传奇流士游方临终时所说的预言，是我们黎国一代代君王口口相传的秘辛，依照眼下这形势来说，它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附耳说道，“浣香，德哥怕是走不了啦，你带着孩子们就此快走吧！今日临别能听你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心里已经知足了。这辈子能拥你在怀，也是我最大的幸事。”
王后浣香心中起疑，起身本想问一问他，就见黎王普德的脸色已经变青了，瞪眼瞧着她，口中轻声示意：“带着孩子们快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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