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过《天地无夜》的那一刻,凌冰尘封的记忆被神书打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看到蔷薇丛,为什么她会梦到腾蛇、梦到卷音台和那个叫南风的神君。
原来她曾在一个地方住了亿亿万万个春秋。
开天辟地以后,女娲娘娘孤寂难耐,根据自己的样子创造出腾蛇做宠物。之后共工和祝融一场大战,逼得女娲舍身补天,这腾蛇没有了做宠物时的诸多约束,便四处游走,腾雾生风,快活逍遥,众神见到它总要客气三分。彼时意气风发,却不料有一日吃了个大亏。
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沁雪神女,修得一双神明之眼,能够晓万事、通万物,甚至察天机。细数天界众神,竟没有哪个的眼睛比她还看得通透。腾蛇对她的传闻颇不以为然,它自幼由初祖女娲抚养,觉得只有女娲这样的本事才能叫本事。于是长尾一卷,就想去见识见识神明之眼。
沁雪神女住在九重天的第四重,她的神邸被无边无际的蔷薇包围。一般来说,神仙府邸总要放出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或者有瑞草奇葩、仙鸟灵兽。但沁雪不爱那些浮夸的东西,偏要种这凡界到处都有的蔷薇。如此,腾蛇对她的映像就越发大打折扣,觉得此女就算现在名声大噪,将来也没什么前途。蛇威一震,巨尾一扫,就把这蔷薇一片片拔秃了去。
天宫向来是个团结友爱的地方,就连神仙养的宠物都很团结友爱。是以,仙娥们从未见过此等恶霸行径,吓破了胆,纷纷冲入神邸告状。沁雪几天前从天妃那儿串门回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此时正在床上练习“贵妃躺”。仙娥拿不准她睡没睡,一个个在帘子外探头探脑,就听到里面慵懒的一声嗔责:“大惊小怪做什么?”
原来沁雪一觉醒来,迷迷糊糊间不小心开了神目,对外面的事情已经了然。她翻身下床,提一个满是花种的琉璃篮子,施施然走出神邸。
腾蛇原以为如此挑衅之后,自己免不了要和沁雪斗上一斗,然后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不料沁雪觉得那一地残花也有种“零落成泥”的美,是故根本不与它计较,只顾埋头种花。
腾蛇被晾在那儿,颇为不甘,在她头顶飞来飞去,清啼阵阵,希望引起她注意。沁雪忽而想到什么似地抬头:“你去人界时,帮我捎带些种子回来罢。”
腾蛇觉得这话好笑,它自出生起就没去过卑微的人界,以后也绝不会想去。谁料两天后,它醉酒从朔月门跌落。
自古以来,神仙被贬之时,都会从朔月门坠入凡间。那下面重重煞气,可以封住一切神力。于是腾蛇变成了一条没有法力、上半身子竖起来百人高的大蛇,一头栽在地上,筋脉错乱,不巧被当时的妖王捉了回去。更不巧的是,妖后刚生过娃,觉得用这蛇汤进补不错。妖后这一胎,是夏飞扬夭亡的大哥。
妖王命人拔了它的蛇鳞,抽了它的蛇筋,和那闹海的哪吒一样凶残。堂堂上古神兽,竟受这奇耻大辱,腾蛇不由仰天鸣泣,血泪滚滚,惊动了一位神君。
这神君便是南风,他闲来无事,游历人间,认出了腾蛇的声音,于是上门交涉,希望把它带走。南风神君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妖王幼时曾被他追着跑过八千多座山头,产生了童年阴影,于是二话不说就把腾蛇送他了。
南风神君把它扔在瑶池里泡了月余,且在它百无聊赖时抚琴作伴。他这种万里挑不出其一的琴技,倒便宜了腾蛇一对耳朵。但腾蛇一身伤口,非但没有变好的趋势,反而愈来愈疼痛难忍。
南风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与它商量:“这天宫能治的好你的只有沁雪上神了,你纵是与她有什么过节,只要低一低头,她也不会去计较,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腾蛇要死不落气道:“我前几天踏了她的花园,在凡间又忘了给她带种子,这梁子恐怕结大了。”
南风思虑了片刻,觉得它虽然自找罪受,但到底是初祖女娲的宠物。于是南风又下界跑了一趟,为它买来种子调停。
沁雪神女不擅战斗,却有一手极好的治愈术。她把腾蛇往地上一放,捋直捋直,就开始施咒疗伤。这委实废了她好半天功夫,因为腾蛇全部扯直后足有千米长。她颇为嫌弃地戳戳它:“你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不免有失灵蛇风度,难怪妖王那么快放了你。在我这多养几天,保准鳞片比以前要亮,身子比以前要壮,扔到锅里更营养。”
腾蛇脖子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但在沁雪有始有终的爱心下,它还是康复了,且真个比以前亮了很多。在镜子前一照,即使只能看到身体的一部分,也可推断出它是一只美男蛇。康复以后,它还保留了听南风弹琴的习惯,几乎日日去卷音台捧场,用尾巴尖尖拍地鼓掌。
沁雪偶尔也会去听听,实则是听腾蛇说他家茶水好喝,益气宜神,连君上也会不要脸地差仙童一缸缸往主神殿挑。于是沁雪每每到卷音台,就和腾蛇你一杯我一杯地灌了一肚子。因着她神阶很高,南风虽不致安排偌大的阵仗相迎,少不得也要作上一揖:“上神难得来我这卷音台。”
南风生得一张桃花尽染的脸,这俯身一拜的动作也是分外潇洒好看,不知道要惹多少偷看的仙娥心花怒放、粉面含春。
沁雪觉得自己偶尔串门,喝了他的茶,听了他的琴,还受了他的礼,实在是不好意思。于是回蔷薇园后,洒墨挥毫,想作一幅神君画像作为回报。哪知那幅画惹出了一桩麻烦事。
那日南风奉命追剿冰甲角魔龙,任务完成之日特特绕道人界,带了一袋蔷薇种子归天,派仙娥凝辉送给沁雪。
凝辉是众多思慕南风的小仙之一,而怀春的姑娘特别心思敏感、患得患失。当她见着沁雪那幅神君图,心中顿时警钟狂鸣,以为添了个了不得的竞争对手。于是她匆匆忙忙出去,找其他小仙诉苦。
一干小仙风华正茂,年少轻狂,颇没好气地嚼舌根:“那蔷薇园的主子品味俗气,种一屋子丑不拉几的俗花,有哪一点配得上我们神君?”
“她还骄傲得很,连天后娘娘的蟠桃会都不参加,其他神仙更是请不动她。这一定是个难伺候的主子,千万不要嫁到卷音台来。”
因南风神君的崇拜者到处都是,这事被传得很远。连守在天界边边儿上的仙娥,都跑过来问情况。
沁雪听闻此事,也没觉得多愤怒,只是嗤地一笑。这小仙娥竟把区区画像,理解成她对南风心怀不轨的证据,凭这等悟性,就算再修个百万年也成不了上仙。
哪知南风那孩子太过实诚,一挥手把凝辉赶到蔷薇园来,听凭她处置。然而最终,来蔷薇园的并不止凝辉一个,还有整个卷音台花花绿绿的仙娥。
沁雪看着跪了一地为凝辉求情的仙娥,脑袋不止大了一圈。她们此番来求情,并不是因为团结友爱,而是吃准了她拉不下脸来罚人,想集体给她添个堵。沁雪一看透这一点,心里就非常不快。她往那软绵绵的靠椅上一坐,手指敲打着茶杯边缘:“我这蔷薇园几百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处,本上神就不放你们回去了,索性一起找些乐子。”
花花绿绿的仙娥全配上了惨白惨白的脸。
沁雪看得唏嘘不已。她这一腔捕风捉影的少女情怀,就已经能激起公愤,看来南风以后的老婆会活得很精彩很充实。
沁雪留人的行为,于她自身来讲是在撒气,但在天后眼里又有另一种意味。想当初天后出嫁之前,召见了天君身边所有的仙娥,把狐狸精和潜在的狐狸精全部打发了出去。是以天后对沁雪教训狐狸精的举动万分激赏,一道懿旨,就把她和南风绑到了一处。紧接着,天君积极地趁火打劫,钦定了南风家的茶水方子作谢媒礼。
沁雪想象今后同仙娥针尖对麦芒的日子,心里别扭得紧,把蔷薇园一关,谁也不许进来。
南风却淡定无比,依旧每日看看书弹弹琴,多少年如一日。
但生活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
比如他在出征前,会去蔷薇园门口站站,告诉沁雪他要去何方、要去多久。
比如他听说沁雪爱睡个午觉,就下令卷音台以后午间噤声。
比如他对待仙女从来疏离有礼,却不再称她为“上神”,而是赧然唤她一声“阿雪”。
有一日蔷薇园的门终于开了,原因是天帝那为老不尊的师兄容纠,在下面惹急了一只青狮。他比青狮法术低了三阶,虽最终将其斩于刀下,自身也难免长几个大窟窿。由此,天帝座上的九条龙亲访蔷薇园,托医道圣手沁雪往接容纠。
沁雪心想,往常南风出征前总没忘了她,自己这一趟下界,也要跟南风打声招呼才好。遂驾起祥云一团,往卷音台来。这是一个奇怪的决定,她行动前何时需要挂怀别人了?她不是“连天后娘娘的蟠桃会都不参加的骄傲神女”吗?沁雪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却不知有些情感能静悄悄地渗透人心。比如你的邻居每日朝你微笑一下,慢慢的,即使你是苦瓜脸,也会养成朝他微笑的习惯。沁雪神女就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温柔地卸下了防线。
赶巧凝辉在呵斥一名女子,声音几百米外都听得见:“每次神君外出你都来问,神君是你家的吗?还是趁早别做梦了。人家沁雪神女就不用问,神君自会把行踪告诉她!”
沁雪止了脚步,这凝辉真是不遗余力为她拉仇恨啊!既然南风不在,只有托腾蛇传话了。
这边的事情办妥,沁雪云头一按,赶往妖界。本想着这任务没什么危险,所以天帝没给她派帮手。不料她将将落地,就被一只毛爪子按住了脚。抬眼一看,好大一只青狮!余光一扫,容纠大神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一脸苦相:“我只是把它的崽子捉了玩,又没说不还给它。那母狮好生暴躁,抓得我浑身是伤,又叫了只公的来。”
沁雪头上青筋冒了冒。暴躁?你捉了幼崽还杀了母狮,更暴躁的还在后头呢。面前这头巨狮嘴吐紫气、目若铜铃,根本没有劝和的可能,只有勉力一战了。沁雪的神器都是治疗型的,于是施了个咒术,照着狮头劈了一顿。那狮也张开利爪,和她斗在一处。
这一战足足打了两天,青狮隔三差五仰天狂啸,招来妖风阵阵。它本来已显疲态,忽受到妖风的鼓舞,竟能雄风大展,把沁雪逼得灵力枯竭。眼看她就要到狮胃里滚一遭,忽而半空一记惊雷,声势直接盖过了狮啸。
南风从云头跳下,头戴苍龙抱月冠,身披玄武倚梦铠,足踏双燕穿云履,好一派英气勃勃的模样。青狮身子颤了几下,却示威似地磨牙吮嘴,指甲尖上还留着沁雪的血迹。
那一天,沁雪第一次看到南风拔剑的样子。他从卷音台上谦和儒雅的神君,摇身变成了杀伐八方的战神。
霜剑夺众景,夜星失长辉。
连容纠都看得呆了:“当初听他的琴音,心境那么平和,我还道这小子只适合做逍遥神仙,根本不像战神。不料今日竟能见到他凛然的杀意。”
待一切结束,不过半碗饭的功夫。南风便褪下战袍,换回那稍嫌文气的玄青薄裳,赖在蔷薇园蹭饭。南风在下界的机会多,也曾听过几句戏文,知道人间的男孩哄女孩时,不外乎用些送花赠诗的手段。于是折下一枝蔷薇,在手中休整休整,递到沁雪跟前:“这个送你。”
沁雪呆了一呆,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
南风见她神色怪怪,关切地问:“有何不妥之处吗?”
沁雪忙正色道:“当然没有。我见过送花送果的,却从未见过送茎的,这礼物新鲜得很,我很喜欢。”
南风脸色微红:“你有所不知,我并非要送花茎,而是要送花刺。这蔷薇刺灌了我的仙气,可做神兵利器,你戴在身上,今后……即使我不在,也不用怕了。”
沁雪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南风会不在,虽然他是随时可能赔上性命的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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