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号角声悠悠响起,微雨后的石板路湿滑难行,泥泞和水洼映照出一片萧索,街面店铺早已门窗紧闭,偶见几乘无人看管的小推车孤寂地停在街边,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能见到几只野猫的黑影掠过街面。风城的夜晚因为战事而凄惶不堪,没有人知道这场仗要持续多久,就像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事的结局。
急行的裙角染满风霜,扑面的寒气掀起几缕湿发,发丝上凝结的露珠微微颤动,女子把冰凉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呵,目光谨慎地四下打量,脚步却是异常地沉稳迅疾。
整齐化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女子停下脚步,一队银盔银甲的巡防卫兵从前方一条横插的小巷里涌出。
“站住!什么人——”
随着一声断喝,耳边是十数把兵刃齐齐出鞘之声,兵刃的寒冷带出空气中的一丝冷凝,为首的巡防营长横刀利目地盯着树荫暗影下的淡衫女子,女子没有出声,淡色罗衫无风自动,疏疏暗影难掩清雅。巡防营长握紧手中的兵刃,锐利的目光用力打量着暗处的可疑女子。片刻,女子缓行几步,走出荫翳,月华流转,隐现出端净的容颜……
“哦……原来是姑娘您啊?”看清来人,巡防营长暗松了口气,“这么晚了,姑娘为何事赶路啊?”语气里客气以外还有一丝紧绷。
女子微叹了口气,“大人海涵,小女无意违反禁令,只因府上夫人急病缠身,亟需几味药材入药,才急急出门赶去药铺拿些药材,莽撞之处,请大人恕罪!”
“原来如此!”他收刀入鞘,余下众兵士见此也先后将兵刃收回。“姑娘,药铺都已关门了,不知姑娘都需要哪些药材,不如属下派人去帮姑娘讨要,再找人护送姑娘回去罢。”
女子眉心微蹙,为难道:“其它也就罢了,只是夫人之症需东秦白果入药,此药罕见,不通药理之人恐难以分辨。小女早先已和几家药铺说好,随时可以去翟选药材,大人可尽管放心。”她又顿了顿,语气微冷了一些:“况且秦军狡诈,非常时期,大人公务要紧,小女岂敢以府中私事耽搁?”
巡防营长顿了片刻,而后抱拳一礼,“如此,那姑娘多加小心!”
“多谢大人。”女子恬适一笑,原地盈盈一拜,回以一礼。
哐哐脚步声又起,她回望着渐行渐远的卫队消失于夜幕之中,冷凝的月色不及她此时眸光的冰凉,她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而行,脚步迅捷,比方才更甚……
次日上午,冯绍义一进门掌柜就一脸谄媚地迎了过来：“请问，是冯大人吗？”。冯绍义一身素白勾云纹锦袍，俊朗不凡！他洒脱一笑，点了点头。掌柜不由得暗赞一声!偷偷向他身后瞟了两眼，见他身后跟着四位绿衣少女，为首一位胖胖呼呼，脸大腰圆，两颊红扑扑的，看上去颇为喜庆；站在她身边的少女皮肤白净，容貌清雅，气质冷傲之中透着几分疏离；紧随她们身后的两个女孩更为惹眼了些，一个清丽大方，一个靓丽脱俗，只是发髻梳得颇为怪异，左看貌似双螺髻，右看好像平髻，再细看之下似乎又都不是，颇有些……不拘一格!
掌柜心道今日这些人恐怕都来头不小，要当心些……他忙敛了敛心神，堆起一脸灿烂笑容：“贵客已等候多时，大人请随我来吧。”说罢弓身引路。聚福楼是风城里最大的酒楼，往日里车水马龙，如今虽有战乱，生意比起别家还是兴旺不少，冯绍义一行五人便就在一震小小的骚动声中走上了楼梯。
二楼尽头一雅间门口分立着两名紫衣侍卫，见到冯绍义，两名侍卫恭敬地将门打开,冯绍义一笑谢过，转过屏风，一张八仙桌后端坐着一青一红两位华袍男子，两人都极为英俊,尤其上首位的青袍男子,发束青白玉冠，腰缠紫玉缎带，一双凤目光华流转，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挂着淡淡笑意,一眼望去贵气袭人。他身后并立一男一女两名紫衣侍卫，一个器宇轩昂，一个冷若冰霜。
冯绍义走至桌前，恭敬一揖：“下官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六王爷！”
孟璜站起身来，几步绕过八仙桌，伸手相扶，淡笑道：“绍义，今日之宴如同家宴，不必拘礼。只是，你要我们好等了一阵，孤要罚你!”
冯绍义也是一笑：“让殿下、王爷久等，绍义罪该万死，自当领罚。”。
三人寒暄落座。随冯绍义鱼贯而入的四名侍女一字排开在窗边站定。孟嗣随意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在两名看起来像是起得太仓促，没来得及好好梳头的女子脸上诧异的顿了顿，又瞥了眼冯绍义,随即一抹笑意挂上唇角，微微讽道：“早听闻冯大人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本还不敢尽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适逢乱世，大人出门居然不带侍从，只带侍女，真是胆识过人！”
冯绍义瞟了身后一眼，苦笑道：“王爷说笑了！殿下、王爷面前，绍义岂敢造次？只是家母沉疴已久，近日又频繁发作，听闻风城药材储备齐全，为方便采办，才带上了几个丫头……不想让王爷见笑了。”
“哦，”孟璜了然道:“原来如此。不知道绍义都需要些什么药材？孤可着人去办。”
“多谢殿下!只是殿下如今指挥大军抗敌，日夜操劳，绍义小小家事，不敢有劳殿下分神，自己制备便可。”
孟璜点了点头“也好，那便随你吧。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说，不要因为七王爷而同我见外。”
本是和煦的一番话却引得冯绍义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慌忙拱手道：“殿下明鉴，绍义不敢！”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紫衣侍卫的声音：“启禀殿下！有人自称是冯太守的随从，说有要紧事，要见冯太守。”
“哦。”孟璜淡瞥了冯绍义一眼，轻声吩咐：“叫他进来吧。”
门从外面打开，一瘦脸男人慌忙跑进来，二话不说，便跪地磕头！冯绍义一看是他，眉头皱了皱，语带责备道：“冯齐,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慌慌张张的又一叩首，悲戚道：“回大人，方才秦管家急信到了驿馆，说老夫人她……旧疾复发…咳喘得厉害!前天夜里还…还…咳了血。秦管家问您的药材可置办妥了？何时能…着人送回？奴…奴…才见事关老夫人贵体，不敢耽搁，便…斗胆前来禀报，求大人勿怪……”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冯绍义一惊，眉头顿时拧了起来，随即沉了声音：“你且回去，速给秦管家回信，就说药材不日便到！”。那人口中应是，慌忙起身，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冯绍义眉头未松，垂目想了片刻，对身后沉声道：“果儿、吉儿，你二人稍后便按清单去城中药铺拣选药材，回驿馆后拿给我看，若是无误……”冯绍义顿了一顿才又接着道：“晓儿、蓉儿，你们便连夜出城把药送回府去，不得延误！”
果儿疑惑地看了冯绍义一眼。吉儿口中应是,眼梢在素晓身上飞快一掠。
素晓大大一愣,微微转头与王容容对视一眼,二人眼里皆有疑惑……今儿一大早起来，睡眼惺忪的二人便被那圆苹果一般的果儿兜头套上两件嫩绿嫩绿的衣裙,说是一会儿出门她俩需扮做侍女，还说此宴重大，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嘱咐她们千万不要乱说话。素晓二人匆匆整理完，还没来得及喝口早餐粥，便稀里糊涂地被诓到了这里，原本还以为能混上些珍馐美味，慰劳慰劳连日来消耗过度的身体，不曾想却是人家吃着，她们看着;人家坐着，她们站着;人家聊着,她们候着……素晓心里叫苦不迭,心道：这姓冯的真不是人！赶鸭子上架临行前还喂口饱饭呢！早知如此，在驿站里睡上个半日也不来受这份冤枉罪！听他们有的没的寒暄一通，座上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她不是不惊讶的，也在猜想冯绍义的用心……此时听见冯绍义口称“晓儿”“蓉儿”……
她抬眼一瞟，见冯绍义正回头看着自己，眼中一抹似笑非笑……她心中一动，顿时福至心灵！目带感激的深看了他一眼，随即作卑微状，低头轻声应是，又马上恢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状态……她心中大喜！立时开始盘算起日后的生活细节问题。
她的计划很简单——先问冯绍义借点钱，他那么有钱应该不会抠门的吧？况且一定会还他的!等到了辽城寻个地方开个小面摊，攒些钱再开个小酒馆，再攒些钱再开个饭庄子，再攒些钱买个小院子……再种些自己和王容容都喜欢的玫瑰花，这里如果没有…种点别的也行……等有了条件，再刨个小池塘养几株荷花吧，因为荷花入画！再养上一只葵花鹦鹉和一条小黄狗，如果可以再养一只……她越想越是心花怒放!不自觉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喜色。
素晓低着头，本料想不会有人注意到，却猛然间感到斜刺里一道刀锋一般的目光直向自己逼射过来!直刺得她脊背一阵冰凉………她乍着胆子，向那目光处偷偷一瞥，却见孟璜正神色平静地和冯绍义说着话，好像从没有注意过她。她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自己神经质了，如今胆子怎么变得这般小？额头居然都沁出一层冷汗……这风城果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三人闲聊了好一阵子,正当宴近尾声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随即是女子撕心裂肺地叫喊声，听上去颇令人毛骨悚然!之后,是一片惊呼四散声……
座上三人不约而同放下酒盏,孟璜脸色一沉,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赤火，去看看。”。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身后一名紫卫已“嗖”的一下跃出了门，动作迅疾得好似一阵风！未几，赤火稳步归来，恭敬回秉道：“秉殿下，是一名怀抱婴儿的女子来酒楼行乞，掌柜见她脸有溃烂，怀疑是感染了瘟疫，便想将她轰出去，可那女子非但不肯还扑上去撕咬掌柜。现已被疾风就地正法，只剩下那婴儿还未作处置。”
“哦,”孟璜听罢微微眯起眼，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冯绍义一眼，然后对孟嗣缓缓说道：“六弟，你可还记得两年前国师未湘子所批谶语？”
孟嗣微微愕然，也看了冯绍义一眼，狐疑说道：“五哥说的是…启明星陨落，帝王星晦暗，国祚恐有危变之说？”
“嗯，”孟璜微微点头，凝着手中酒盏，唇边一抹笑意：“你可知道未国师当初不只算出启明星即将降世，而且还算出了启明星降世的时间和方位！”
冯绍义正举杯欲饮，闻言手微微一颤，酒从杯中倾出，瞬间在素白勾云纹缎袍上晕开一团湿润……
孟璜只做不见，将酒盏凑到唇边小啜了一口，淡淡道：“是正元二十七年，风城。”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