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多时，云焕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付青竹所说的生涩，竟然到如此程度。与通篇拿古文写就的晦涩正文比较起来，云焕曾经背过的武功心诀犹如儿歌一样简单。
饶是云焕自幼饱读诗书文章，一上午也只是通读了序章而已。
“面北背南朝天坐，气行任督贯丹田。心随念动气化波，明灭反复至重阳。”云焕心道：“可是以前练武时，真气低微，根本难以充盈整个丹田，更别谈像整个水面波纹一样激荡我丹田内壁了。”
楚将军曾对自己讲过，武道讲究以气炼体，强大的是肉身；而仙道讲究拓展丹田，以气驱动天地万物为己用。修道者练到极致，移山倒海也不是难事；习武者到了顶峰，铜筋铁骨，上天入地也是无所不能。本来，谁也不能说这两者谁优谁劣，可是习武易学难精，而人体亦有极限；而修道法门已被大家摸索了几百年，只要有门派支撑，延年益寿中，几十年潜修下来，所能运用法术借助天威的能力越强，看起来似乎是比习武者强了很多。按照楚将军的说法，天下修炼法门，殊途同归，任何功夫只要练到了极致，都能达到超凡入圣的境地。
可是通天关一役，却让云焕不忍回想，血海里的惨呼犹在耳边，魔修者的残酷手段仿佛还在眼前，不禁对深信的楚开天的话有些动摇。
看看天外，约莫巳时左右，早上起床后还没吃饭，肚子已有一点饿。
似有感应似的，突然门外响起付青竹的声音：“师弟，我做好了午饭，一起来吃点吧。”
灶台里还有几根未燃尽的柴火，比起前几天云焕刚来的时候干净了不少，院正中还放着一块木墩做成的桌子，桌上的饭很清淡，鲜笋白粥，软面馒头，别有一番山间的风味。
这一切反倒让云焕不好意思起来，道：“麻烦师兄了。要不要叫上掌门和师父一起过来？”
“他们两个大半年不吃饭都饿不死的，不用管他们啦。倒是你，重伤初愈，要多吃些新鲜的菜食。”
新鲜？云焕突然注意到桌上放着的鲜笋，奇道：“咱们山上哪有地方种笋啊？”
“哦，那是山下谭婆婆送来的，上次你和师父下山去不是治好了她女儿的失忆嘛，她今天带着女儿来还愿了。”
云焕脑海中飘过那个明媚少女的模样，失声问道：“他们在这儿？”
“当然没有，他们在外观烧香呢。”
“外观？”云焕上次下山，沿途并没有看见什么房舍啊。
付青竹被这么一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哎。。。咱们派小式微，也没有筹资修建外观。就在半山腰那片桃花林里，有座前朝遗留下的寺庙，姑且被我们用作外观，山下镇子的居民少，每逢初一十五我才会下去开一次门，咳，一般也没有人会上来参拜的。镜湖镇的人什么都不信，只因为师父一年半载的会下去给他们送些药材，救些病人，他们才对师傅如此尊敬。”
看着云焕吃完了饭，付青竹道：“刚好我要下去关门，你要和我一起来么？不知你昨天经书看的怎么样了？”
云焕当然乐意前往，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又浮现起那个少女的艳丽面庞，一见之后难以忘怀，总是给自己一股神秘的吸引力。
不过说到经书，云焕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太清经如此的艰难晦涩？
付青竹听闻也是不由的长叹一声，道：“走，我边走边给你讲吧。”
原来无量观鼎盛时，独占中原一方风水宝地，香客络绎不绝，门徒三千有余。凡是得以进入无量观修行的，都是达官贵人之后，虽不说个个都是学富五车，却也没有大字不识的老百姓。此外，观中还有讲经堂，专门向世人散播道经，只要你修炼的深，绝不会被这些只言片语所难住。
云焕听罢，不由的好奇，：“你老是讲到原先的鼎盛时期，可是无量观怎么会无缘由的衰落呢？”
付青竹脸上的黯然之色愈盛，犹豫了片刻，道：“那是师祖他老人家，一心只求天道长生以光大我门。一次和魔道中人交手，却阴差阳错的得到了魔道修炼的心法。师祖也是修炼成痴，居然会以为长生的秘诀会隐含在那魔道的心法中，竟暗自修炼了起来。可惜修道和修魔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师祖执念越深，掉入的泥潭也就越深，终于在二十年前和魔道决战的前夕心智失常，哎。。。那场景，虽然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却一辈子都忘不了。事后我们虽然打退魔道，可是五大道教领袖之一的白云观掌教却修魔成狂，遭尽天下人耻笑。
事后师祖下落不明，我们也在中原呆不下去了。那些正道同门在我们离开中原时，打着肃清魔道余孽的幌子，将我们的灵药法宝功法秘笈抢夺一空。哎。。。谁曾想那些修了几十年道的人，在我们危难时落井下石起来，比起普通人强了不知有多少？”
“哎。。。”听到这里，云焕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一心正道，却被同道中人的所做作为深深中伤的青年，想了想，说道：“恐怕直到羽化登仙之前，我们都只是凡人。不管修炼有多深，也摆脱不了这颗凡心。或许你们看的比我们普通人远些，就像池塘里的鱼儿会偶尔蹦出来水面几次，但终归还是逃不出红尘这个大染缸。”
“师弟说的是。”
见付青竹神色黯然，云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人一路默默无言，走到了半山腰的那处桃花林，云焕终于见着了那座小寺庙。
寺庙虽然破旧，周遭陈设还算干净简洁。两人推开门走进去，只见着谭婆拧着抹布在擦着几尊三清神像的台脚，付青竹赶紧上前，劝道：“谭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里常年都没有人来祭拜，你又何苦劳神擦拭呢？”
那谭婆挽了挽袖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哎。。。在前朝啊，这种地方可不是咱们老百姓能进来的，不想到现在却荒废了。莲青真人救了我女儿，我。。。我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报答他。”
“女儿？”云焕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水桶边蹲着一个人，在洗着脏抹布。不由得心中一动，望过去，果然看见了有几分熟悉的艳丽脸颊，乃是当日见过的少女，宋甜儿。
那少女也看向了自己，居然认出了云焕，道：“大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你的病全好了？你能记起来东西了？”云焕不禁问道。
少女明亮的眸子闻言突然有些暗淡，眨了眨眼睛，随后才点点头，轻声‘嗯’了声。
这边付青竹已经帮着母女二人收拾好了抹布和水桶，道：“哎。。。天色不早了，你们也下去吧。这地方真没什么打扫的，师父救治你们只是出于本心，这样一来反倒落了俗套。”言罢，不由分说将桶中的脏水倒在了院外。
谭婆见状，只等千恩万谢，带着女儿回去了。
回到山顶观内，云焕又坐下来翻起了那本《无量经》。
“神思物外元守一，念及无明气自生。阴阳乾坤两相忘，气冲丹田玄府开。”
单是这四句话，就耗去了云焕一天的时间。然而对这四句话理解的越深，云焕就越是心惊胆战，因为道家的修炼方法，和自己的武道修炼是截然相反的！
武道讲究气意相动，即以肢体的活动带动气机的运转，形成武学中所谓的特定“招数”，以招数感应气机，即是武学中引导内力在体内运行，进而修炼更高深的内功；而修道？云焕只觉的它也是一种练气的功夫，只不过这经中所讲，只靠意识、呼吸的自我控制来进行的气功，要的是人神思物外，放松全身玄府，以感悟天地间的灵气。
云焕练武十几年，内功只是颇有小成，而练武讲究苦修勤练，像这样的随意打开全身玄府进入冥想境界，云焕别说试，连想都没想过，只得小心翼翼的尝试。
然而一下午时间过去，这种完全不同的修炼方式，让云焕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灵气，更是觉得昏昏欲睡，毫无经书中所言的清明感觉。
不由得心中产一丝疑惑，这修道果然比习武难得多，全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自己实在是难以捉摸，有种空有力气没处使的感觉，又思忖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重伤初愈，还是体内玲珑鼎的缘故？云焕左右不得解，只好悻悻睡去。
谁知第二天起来，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云焕还是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灵气，只得在午饭时间向付青竹求教。
付青竹闻言一笑，说道：“感悟天地灵气乃是修道的根本，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因人的天资而异，短的数日，长则半月，方有天地灵气入体。”
云焕这才放下心来，潜心修炼。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云焕暗想自己自幼练武，所教招式也是一遍就会，楚将军他老人家也常说自己是四个徒弟中悟性最高的。
可是现在偏偏一个月过去了，云焕仍旧对所谓的灵气没有丝毫的感应。
等到莲叶过来看他的时候，也是不由的大吃一惊，急忙去找自己的掌教师兄。
二人到了云焕的房内，莲青一番查探之后也是一脸迷惑，忖道：“不应该啊，就算是普通的愚笨之人，半个月过去，也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莲叶在旁道：“会不会是那混元丹？”
“怎么可能？混元丹乃是道家至宝，断不可自相矛盾，阻隔人汲取天地灵气。咱们现在虽然没有炼制的法子，却万万不可怀疑于它。”
“哼，这炼制的法子，恐怕也不是正途。你难道忘了凌飞子死前所言？”
半响不语。
“这世上只要是个常人，出生便有着先天灵气，长成以后，自会对天地灵气有所感应。只有那些愚昧的飞禽走兽，妖邪鬼怪，才只能仰仗日月精华，吸取人血精气得以修炼，而无法捉摸道天地间流淌的盎然灵气。你这个样子，倒像是被那妖丹占据了神识，只是，怎么可能？”说罢，也是自己不信的摇了摇头。
要知道，人乃是天地万物中最为高级之所在。为万物所不能，思万物所不知。天地所有，进了人的肚子，都会像被食材一样所消化，妖丹亦如是。故而时常有人说，妖怪得了人性，而感悟为人，却没有听说过有人因为吃妖丹而蜕化成妖的。
而一旁的莲叶早已按捺不住，：“我一生从未收过徒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收徒的念头，难道此子注定与我道家修行无缘？”
眼看着又靠着自己的罗睺返魂针暂时醒过来的莲叶师弟痛苦不已，浑身真气也涌动起来，有着失控的趋势，急忙劝道：“这世间虽大，可是不能吸收灵气的人，也只有那心智不全，天生三魂七魄缺失者，可我观云焕天庭饱满，神采奕奕，并非是那般愚钝之人，想必是机缘未到。何况他体内还有一甲子功力的内丹，到时候一旦领悟了天地灵气。。。”
莲青说到这里，却突然闭口不言，莲叶一愣，随即也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倘若云焕迟迟不能领悟天地灵气，玲珑鼎再厉害，也只能保他三年五载，时限一过，那妖丹一旦爆开，自己的什么复兴大业，都要化作泡影。
此话一出，也是点醒了自己，云焕心里一阵寒意。本以为是自己在练习中哪儿出了问题，可是看着二老的面色，才知道连他们也是束手无策。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坐以待毙了么？
莲青叹道：“我修道半世，只知人的修炼有天赋之分，快慢之别，有的人一下午就能感应到天地灵气，有的人则要十天半月，可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丝一毫灵气都不能感悟的人。云师侄，你也莫着急，还是按照书上的法子慢慢来。我也翻翻师父留下的古书，看看有无破解之法。”
末了，缓缓拉上门，将最后一线阳光隔绝在门外，只余得云焕一人在屋子中。
黑暗中，云焕颓然坐倒。
一个月前，自己还是碧玉城里呼风唤雨的四太保，而现今却只是一个只有短短几年寿命毫无希望的废人，离愁亡恨在即，自己却无可奈何，也无颜再回碧玉城。
这夜，自是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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