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丹田内的灼热感和经脉中的胀痛已然消失无踪。推开门，一股呼啸的山风吹入怀中，顿觉神清气爽，几日的痛苦悲伤暂时被抛之脑后。云焕想起在军中的晨练，不由得走进庭院，打起了一套拳法来。
楚开天传授这套拳法时，曾告诉云焕这是一位异人多年之前所受。拳法威力一般，但走起拳来总能觉得周身毛孔顿开，心境清明，丹田内的真气竟能随着拳意流动，缓慢增长，对武道修炼大有裨益。云焕不疑，从儿时起就一直练习，多年不缀，而今天一套打下来，只觉内息比以往运转更为流畅。
一旁的付青竹注目已久，此刻从院子外进来，细小的眼睛里全是羡慕：“师弟你真了不起，刚醒来便能打拳了。我上次受伤也昏迷了两天，醒来后却在床上躺了个半月。师弟你刚才那套拳是哪家的绝技？”
云焕看着他脸色真诚，真心求教，道：“这只是当兵那会儿楚将军所教的强身健体的路数，连个名字都没，让师兄见怪了。”
“不怪，不怪。我看这拳法暗含五行运行之道，气理变数之机，断不是默默无名的功夫。。。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谈到武学，有些傻气的付青竹思维突然变得敏捷起来。
云焕被他这么一问，也略微迟疑，可他在楚家军呆了多年，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说道：“不是师弟我藏私，楚将军当初教我这套拳的时候，却是没有告诉我名字，你既然能从中看出五行变化，想必他本来确实是一套高明的武功。”
“高明，高明着哩。”付青竹一边说，一边竟然有模有样的照着云焕刚才那几招打了起来。
云焕吃了一惊，这套拳法虽然看似不高明，可是内中的气劲变化皆是巧到毫厘，自己也是在楚将军一番悉心教导之下才慢慢领悟的，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傻的少年竟然仅仅看了一眼，就能打得一板一眼，着实难得。
付青竹一个长拳击出，嘴上还喃喃道：“这一拳平平直直，化繁而简，后招却延绵不尽，正应了古人说的‘木曰曲直’之意。”
猛地向上一跳，双拳向前刺出，云焕自然知道这是一招‘青天白鹤’，楚将军没告诉自己拳法的名字，自己却把每一个招数都给他们起了名。只听得付青竹又道：“这一招气势升腾，威力惊人，也符合古人的‘火曰炎上’之意。”
“接下来是‘水曰润下’，水利万物而不争，此招去尽浮躁，气从根生。”双腿微屈，将前一秒还暴涨的拳风缓缓收回。
云焕在一旁不禁击掌而赞，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外表憨傻的师哥，道：“我打这套拳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其中暗含着五行之道。不过被你这么一讲，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收起拳来的付青竹又变成了那个有些痴傻的青年，吃吃的笑道：“师。。。师弟，你没有看出来，只是你的修为还不到。师尊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常说，天下功法，皆出同源，不能理解的，只是因为境界还不到。我现在虽然还不能理解师尊他老人家的话，不过这五行之气，我可是不会看错的，嘿嘿。”
“师尊？”云焕心想付青竹口中的师尊，也就是前日莲叶莲青口中二人所说的师父！那个坠入魔道的道家顶尖人物！
付青竹以为对方在问他，道：“是师尊他老人家。当年师父收我为徒，也是师尊说我别具慧心，可是我却辜负了他的好意。。”说着，付青竹低下了头，“师父虽然嘴上没说过，我是我也知道他嫌我笨。我花了整整十年才完成筑基。”
“十年？”云焕惊道。想到前几日莲青为自己筑基，不过花了短短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时年道法兴盛，世人都知道修道有着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十个境界，不同门派有着不同的修炼功法，或许会有着阶段性的差异，但是殊途同归，修炼到大乘必要抵御天劫，以求位列仙班。
可是芸芸众生，筑基何其难。他不像习武那样勤练肉体即可，更要有着对天地灵气的感悟，这可是极需要天赋的事情。一些名门望族之士花费大代价请高手为其筑基，服用无数灵丹妙药，却仍然对天地灵气感悟有限，最终只能困在筑基这一层止步不前的，大有人在。
可云焕想到刚才付青竹仅仅看了自己一边的拳脚，就能随意施展，这份悟性，绝不简单。问道：“那现在呢？你到了何等境界？”
“承蒙师父的照顾，年初的时候，我已经能初窥炼气化神的门栏了。”
“那应该到了心动的境界了吧。”云焕说道，心里却是一惊，暗想自己猜测果然没错。
修道之路，入门不易，修行更难。
师父虽然厌恶道家，但是对他们的修行却颇为了解，用师傅的话来讲，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云焕自然也听过，修真的前三个阶段，唤作炼精化气。这个阶段的修士，和普通的习武之人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凡夫俗子，至多和武林高手一样，能够以一对十，以一当百已是不易。
可是到了炼气化神的阶段，就大不一样了！能走到这一步的修士本就不多，但凡有一个，都是能在九州大陆上掀起波澜的人物。进入心动期以后，很多修士都会选择出世，成为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府上的座上宾。有这样修为的修士，放眼整个武林乃至朝中武将，都不一定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以一当千，甚至一人面对一个军队，恐怕也不是问题。好在这样的人并不多，不然战场交锋，就会成为这些修士比拼的戏台了。
楚将军曾说过当年率兵北上的时候，北边的草原就有这么一位元婴期的高手，竟然在百里之外飞剑想去取楚将军的项上人头！好在楚将军武功非凡，那柄剑还未到眼前就被楚将军察觉，一刀将其劈下！
从此以后楚开天变的更为忌惮修士，也对他们进行了详细周密的调查，那个时候云焕还小。可后来皇帝越发对道家的人宠幸，楚将军自然也是难以进行下去了。
是故云焕见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付青竹已经修到了心动境界，不禁惊叹无比。
徒弟就已经这样了，那两位师父的修行岂会低到哪里去？何必非要在这西北一隅苟且偷生，不若去中原灵气充裕的地方修行，那些趋炎附势的达官贵人还不是会灵丹妙药的供奉着他们？
“师弟不必羡慕。你体内的一甲子功力的内丹，还有着师父师叔全力种下的玲珑鼎，等到你有一定修为，炼化那些真元以为己用之时，就一定。。。一定。。。”付青竹讲了两个两个一定，却还是没想出一定会怎么样。
云焕不觉呵呵一笑，道：“我一介武夫，倘若当日没有被那妖狐强行塞入她的内丹，想必我如今也是那通天关内的一条无名尸而已，又有何德何能能窥天道？如此，我倒要感谢那只狐狸了。”想到那夜娇艳无双的妖狐，云焕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美妙的心悸。
付青竹可不知道眼前之人为何突然心跳快了几下，只是觉得这位新师弟已经有了自己恐怕一生都修不来的基础，断不该这么妄自菲薄，讪讪回道：“师父常告诉我，进入我们白云观修行，不单是渡己，也是渡人。如今世间修真门派林立，强者如云，而我派势微，衰弱已久，倘若能勘破这混元丹的奥秘，我们无量观才有重回中原的可能。”付青竹说到最后，语调已经激昂起来。
勘破混元丹的奥秘才能重回中原？好啊，这两人看来把宝全压在我身上了。
这混元丹到底有何翻天覆地的能耐？小小一枚丹药皇帝老儿要，妖怪去偷，邪魔去抢，不小心被吞到了自己肚子里，自己就顿时成了这个门派的救星？
看起来一脸和善只会治病救人的莲青和那个只能清醒三个时辰的莲叶早就想到了这些。这下子云焕总算弄明白了这些人的用心，自己已经被骗上了贼船！
云焕自诩机智过人，却不想这次被人骗了还帮着人数钱。本来对两位老者拼尽半甲子修为救治自己甚为感动，可是先下这个大个包袱被强行背在了自己肩上！当下莲青没对自己讲出来，恐怕日后自己有些修为了，必然会镇重其事的交代给自己。想起尸横荒野的楚将军和远在天边的二师姐，云焕不由得有些懊恼。
看着眼前满脸都是向往神色的付青竹，云焕不由得道：“重回中原，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
付青竹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不假思索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师父将我捡入无量观，将我养大。师父不嫌弃我愚笨，还传授我道术。要是没有无量观，恐怕我自己早已在战乱中死去，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看起来你对白云观比那些大内侍卫对自己的皇帝还要忠心。”
“什么？”付青竹一愣。
“我总以为修道之人尘缘已断，四大皆空，却不想着还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我自是想给楚将军报仇，留在这里，却心有枷锁；可你们，一心想着光大门派，重回中原，这里对于你们，不同样是一座囚牢么？”云焕自幼虽在军中，但楚将军却一直教导自己饱读诗书文章，其心思机敏，引经论道之能，不在自己的武功之下。
付青竹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愣，随即道：“不对，《太清经》上讲，我们修道不是为了泯灭人性，摈弃人道，相反的，是为了更好更自在地为‘人’。我在这里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就像师傅告诉我的，修道为了勘破红尘，参透机缘，只是超脱俗世这个大染缸，以窥外边更为广大的天地。修道不为长命百岁的寿命，不为上天入地的本事，只为心中本身的正‘道’。”
云焕见这个愚笨的师兄说起道来却是出口成章，娓娓道来，暗叹书本上的经书真是害人不浅，心念一转，道：“既然你修行是为了正道，为了为人，在哪里不行呢？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一样的日日修行么？”
付青竹这下彻底的哑口无言，摸了摸自己奇大的脑门，一时立在那里。
云焕饱读先贤著作，又自幼耳濡目染军中做派和楚将军的教导，心中所系，唯“仁”与“忠”二字：与人为仁，与国尽忠，从来所想，都是快意江湖，驰骋沙场。如若不是想修得道法为师父报仇，这孤灯长风的山上，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将白驹过隙的匆匆百岁虚耗在这虚无缥缈的修道之上，倒不如去滚滚红尘中去体味那酸甜苦辣的五味陈杂，只是这些想法，他也不会对眼前的宋青竹讲述，这位师兄一生都在道观中长大，心中所喜所求，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付青竹想了半晌，终于道：“或许师弟你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师尊他老人家仙逝前幡然悔悟，只求无量宗不要在正道除名。师父一生苦苦支撑，从黑发熬成白发，也只是为了‘无量宗’这几个字罢了。”这一番话仿佛耗去了他大半的脑力，付青竹说完之后，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云焕看着眼前付青竹的样子，也不忍在争辩下去，心道：罢了。既然命都是你们救得，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定然会让‘无量宗’这几个字重响中原的。
不想付青竹把脑门一拍，道：“和师弟你说话，差点忘了正事。”末了，从袖内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云焕望过去时，封面上正有疾风劲草的几个大字：无量真经。
“无量真经？？”
“不错，这就是本门唯一修炼真气的心法，无量经。”
“可是，我从未修过道法。。。”
未等云焕说完，付青竹已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了云焕，说道：“修炼的每一个阶段的心法都在上面，师父说你现在体内真元充沛，不用像初学者那样感悟丹田的位置引气入腹。师弟你不必吃惊，每一个进入内观的弟子都会得到一本太清经。”
“可是这样，不就人人都可以修炼这样高深的心法了？”
“本门不像其他教派那样教条，只要你想学，都可以教给你；这只是其一；其二嘛，这太清经艰难晦涩，就算摆在你面前，也不见得你能通晓，更勿论修炼，就算师尊他老人家，也不见得能明白每处练气之法的要义；其三么，这练气之法给了你，包含着从筑基到大乘所有的心法，可是书中并没有教给你如何从筑基境界突破到大乘，许多人终其一生只在筑基阶段徘徊，也只能用到第一章，所以，只要你不外传，给你所有的心法又如何？”
“原来如此，这道理竟和练武一样。”云焕点头道。
“啊？”付青竹不明就里。
“楚将军常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算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对同一种武功的领悟也会有差别，其境界也会有高有低，何况只是一门练气的心法？”
“嗯，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师弟你若看经文有哪些生涩的地方，尽可找我来释疑，我就在隔壁的偏房住着。青书虽然愚笨，但是无量经打小便开始翻阅，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
云焕点点头，看着付青竹离去，回到榻上，翻开那并不厚的古册，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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