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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冕之王 七

清晨,阳光透进窗户,莫德雷德有一种终于从噩梦中得救的感觉。

响起了叩门声。“莫德雷德,要现在起来跟我去上朝,还是再睡一会儿?”

“就来,等我一下。”

收拾好吃完早饭,已是上午过半。骑士扎营在最边缘,所以他们要去大帐得横穿大半军营。仍有许多兵士未起床,刚刚大战一场连长官都松懈了。不少帐篷摇晃着,传出肉体交缠时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营妓、洗衣妇和乞儿像闻着味的苍蝇聚到了军营里,男人们只要花上几个小钱就能享受一回。一个精虫上脑的小兵甚至将维拉当作她们中的一员,念叨着不干不净的话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本来,战争就是男人们的权力游戏,维拉以女儿身出现于此,得不到最基本的尊重也是自然。

三个乞儿抱着大概是偷来的包袱东躲西藏,意外撞见了要去上朝的亚瑟和骑士,吓得转身就逃。其中之一一不小心绊了自己一脚,跌仆在地。莫德雷德上前想扶他一把,却见他瘦小的肩膀颤抖得愈加厉害,另两个小孩躲在远处的角落里用石头丢他。

倒地的孩子终究还是自己爬起来跑走了,莫德雷德转身,看见维拉停下来望着跑远的乞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爵贵族的驻地要有秩序得多。帐篷上用金线绣着徽章纹饰,彩绘的盾牌挂在木桩上。年轻的侍从擦洗铠甲,铠甲的主人们随意地闲话。

长桌边,陆续坐满了军官。伊德雷斯王坐在上首,见人差不多齐了,轻咳一声表示会议开始。有眼色的侍从端酒送水,书记诵读文件记录进程。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绝对兵力上我们不占优势。但亚瑟的缺点是没有充足的作战经验,我们需要充分利用这一点,在先期狠狠削弱他们。”

“那么,这一阶段要持续多久?我们的储备还能支持猛攻。”

“一个月吧。”

“我看先两个月,小孩子没那么快吸取教训。”

“我建议在东线布置纵深防线,诱敌深入。”

“喂,老头子,东面可有我的地盘,你是什么意思?嫌年轻时埃的打不够,出去再打一场?”

“一点点牺牲总是必要的。”

“果阿方面呢?尤廉斯王有除了魔法堡垒以外的计划吗?卡梅洛那边的动向如何?北方的作战计划谁去拿过来?”

……

维拉安静地坐着,低垂眼帘审视画满标记的羊皮地图。在这些操持指挥权的大将们中间,几句话足以调动十万军队,决定百万人的生死。

维拉分到的安排是,带领骑士在东线各部间补缺,在撤换军队时担任替补。在伊德雷斯将委任状交到维拉手上时,莫德雷德仍以为他是一位能不计前嫌任用人才的王。

拔营起征,营中又是一派热闹景象。莫德雷德紧走几步赶上维拉。

“这么说,这样的战斗要持续几个月?”

“昨天你不过看到了序幕。有时,一场战役就会持续几年,领主间的混战更是不知开始和结束、敌人和友方,常有的,为了争夺一座山丘,死去的人的尸体堆得比山丘本身还高。”

“这在亚瑟之前是常事?”

“应该说,亚瑟的出现不过是往红炙的炭上盖了一铲炉灰,当炉灰散去,仍要爆裂出火焰来,其势更烈。”

那是莫德雷德第一次认识到真正的战争,属于乱世的骨漠血河。

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军令,来自东面前线的一个名字拗口的小城,城主是个大贵族的旁支。莫德雷德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位城主,在他们到达前,城主就以后方防卫空虚为由回去调集军队了。

这座位置偏僻、防卫薄弱、连名字都难以念对的小城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亚瑟会攻打,单因他们扫清一切障碍的气势;维拉会防卫,只缘于上面的命令:实际上双方都没有特别的理由。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看到星罗棋布的亚瑟营地还是会感到震撼,要是不在这个位置恐怕看不到如此壮观的景象。莫德雷德眺望远方,真王的英姿应该在北方如利剑的锋芒,无可阻挡。

莫德雷德从城头回到指挥室,维拉正在听事务官汇报情况。

“……相信维拉统领有能力守住三天,期间城中物资可自由调度。”

事务官说完就退了出去。

“唔,物资还充足,守三天应该不是大问题。这里真没有地形优势。”

“你忘了一件事,我现在手上只有骑士。”

莫德雷德掰着手指计算他们从果阿出发的日期,越算越心惊。

“我连第一波攻势都不一定撑得过去。”

“那些贵族忘了魔女的骑士这一点了吗?”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才能把我逼入现在的死局。我若不接军令,将以违抗之罪处刑;我若守不住城,就只能战死;我若逃跑,下场不必多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一颗身份碍眼要被舍弃的棋子。”

“不过大人物在棋盘上布下的死局,棋子没准能找到活路。只怕,要用点特殊手段了。”

维拉捧出一个陶罐,倒出一堆用断绝时代的技术制成的符咒,开始点数。那恐怕是莫德雷德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了,骑士用的强制咒令,有的亚瑟会用某些特殊手段强迫骑士接受命令,魔女不想多做麻烦事,就用一次性的符咒。不过那样对骑士本身的消耗也很大,维拉怕是打算最后拼一把。

莫德雷德后来才发现,自己还是把维拉想得太简单了。

当晚就有外交官送来劝降书。次日早晨,亚瑟已在城下列阵完毕。

莫德雷德趴在城头看着斗志昂扬的亚瑟与骑士,估摸着就算能一直以骑士防守他们的攻击,坚持三天也勉强,更别提剩余的骑士可能腐烂殆尽的困境。不清楚维拉的计划,但他也没心情下去,莫名其妙地战死。

维拉站在城墙靠里,下面的亚瑟看不见战役的指挥者。

城边的树林里三三两两走出平民妇女,有的还牵着抱着婴孩,在两军间的空地上站成几排。大概是趁夜逃出,只是羸弱得难以远避,对死亡的恐惧使她们向异类祈求活命。

昨晚的防卫真是松懈,不过已经不要紧了。莫德雷德能感受到那种步入绝境的恐惧。大部分妇女颤抖着抽泣,最前排的有些抱着孩子跪下。亚瑟从骑士身后走出,想要安慰可怜的妇女和孩童。

莫德雷德感到不对,极度恐惧中寻求希望的人不会如此安静,连呼救声都没有。

维拉站定,拉满长弓,箭尖指天,转头说:“现在阻止我还来得及。”

莫德雷德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令箭拖着凄厉地哨音划过弧线。隐藏在暗处的骑士掀开伪装,驾马撞开人墙冲向猝不及防的亚瑟。被当作烟幕的妇孺被撞翻、踩倒在马蹄下,脱离骑士保护的亚瑟无法抵抗全力冲锋的骑士,走在前面的当即被斩落马下。后面的亚瑟嘶吼着调整队列,维持战线。

维拉可说是全力出击,甚至毫不顾惜地令骑士们暴走。场上不时爆发炫目的闪光,城中骑士的猛冲令亚瑟的队形散乱,不惜同归于尽的气势则令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害怕,熬到日落撤军停战。维拉召回了骑士,实际上再无一战之力。哪怕是铁血的军人,也会精神崩溃心理失常。

亚瑟们远远地退开了,不想接近屠场一般的城门空地。

莫德雷德双手成拳撑在墙头,对着维拉造就的人间地狱移不开眼睛,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身为骑士却尽不到骑士的责任。但他反常地平静,反常地保持沉默。

“战争,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维拉转身下令,“传令官。”

“在!”

“传令下去,吊桥一直放下,城禁按一般战备要求,兵士出入显得随意自然些。”

“是!”

传令官下去了,维拉自言自语道:“不顾惜民众性命的残忍城主的威名大概能吓住他们几天,之后,就算原城主不打算回援,凯兰崔尔也要来了。”

吃完晚饭,莫德雷德估计今晚铁定失眠,莫名的情愫驱使他回到城头。维拉坐在箭垛间,夜色遮掩了金发的光泽,如同墙头的石像。

“那些人都死了。”莫德雷德说。

“你以为是我带给他们毁灭,实际上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一个不是最痛苦的结局。”

维拉停顿下来来组织用以解释的语言。

“确实我为了防止计划败露药哑了她们的嗓子,但在那之前她们可以自由地选择逃离,在最后一刻她们仍旧能躲进树林。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会知道等在之后的是怎样一种命运。她们家中的壮丁死在外面,要维持生计只能营一种凄惨的营生。而在战争之后紧随饥荒和瘟疫,人们死去却无可反抗,丧失拿起剑的气力,眼睁睁看着死神上门。愿天上的主怜悯这些勇敢的魂灵,她们毅然选择永离,留下活着的人受苦。”

维拉的声音很轻很虚,被同样的痛苦所压抑。

“这个世界太广太深,你还刚刚睁开眼睛。”

夜不忍再看他披风下的惨事,驾着黑龙离开,光明默默地爬升。莫德雷德刚出门,就看见维拉守在门口。

“走了。”

维拉不说他也知道要干什么,正好需要发泄一下。

城边的树林里还留着人群聚集的痕迹,掉落的杂物再也不会被主人拾回。

“早饭还没吃啊。”莫德雷德不由地抱怨。

维拉抛过来三块饼干,莫德雷德接过来尝了尝,硬得像石头。

“这就是早饭?”

“这是一天的饭,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我不会让你休息。”

维拉抽出剑,不是平时用的钝铁剑,而是真剑。

“反正你碰不到我,用什么都无所谓。”

莫德雷德学着维拉含了一块在嘴里,慢慢化着吃,把剩下的收进口袋,然后架起剑。饼干的味道让他想割了舌头,却很顶饱。

维拉充分实践了自己的话语,莫德雷德甚至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站上超过山雀扑打一下翅膀的时间,从刁钻角落窜出的攻击令他防不胜防。不知什么时候整片树林被布下了魔法阵,按着维拉的心意发动。照理来说同时使剑和魔法,不仅要分心,疲累的速度也会加快,可是莫德雷德没觉得哪里轻松了,相反要时时防备多面进攻使得他要一直保持精神紧张。倒是维拉在用魔法拖住他或干脆隐匿身形令他戒备时可以歇口气。幸而因为手上是真剑所以往他身上招呼时会有所收敛,但是剑锋划过时的寒意还是让他觉得自己遍体鳞伤。

另一句话也让她说对了,不过反正至今没摸到过维拉衣角,莫德雷德也就不在乎了。他听说当年乌瑟可以以一挡千,然而那样能否抵挡得住维拉还难说。单纯的招架已竭尽心力,根本做不到主动出击来使对手露出破绽。他甚至要压住使用技能的本能,看错地方的结果就是下一秒被维拉割喉。这是依靠输入的数据战斗的骑士不会知晓的,为活下去而用尽手段杀死别人的战斗方式,以性命为筹码的生死赌局。

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像维拉那样战斗,仿佛不会磨损的剑。莫德雷德艰难地咽下第二块饼干,轻度脱水已让他感到乏力。维拉作为主攻,理应消耗更大,攻击频率却分毫未减,身手也未见迟缓。莫德雷德与她几度面对面交手,却看不出她有显露出疲态。

落入夜战对他更不利,要知无星光祝福的黑夜是野兽的主场。在相比之下如同疲惫而困倦的瞎子的情况下,莫德雷德不得不满树林乱跑,通过几乎无谓的增加消耗来与维拉拉开距离。

鸟叫停歇的时候莫德雷德挥剑的动作迟缓得几乎不能造成伤害,太过紧张激烈的战斗榨干了他的气力。维拉却没有松懈的意思,莫德雷德防着一波又一波攻击无暇开口。

战到中午,气温升起来了,附近沙场上的尸体发出一阵阵血腥味和腐臭味。莫德雷德脚下一滑,踩到了某个破旧而粗陋的布偶,大概是昨天死去的孩子的爱物,却无法安慰她的最后一程。莫德雷德几近空白的大脑忽然忆起眼前的敌手是草菅人命的恶魔,骤然腾起的无明火逼迫肉体发起凌厉的攻势。只是他忘了比反应能力他差维拉多远,全力的攻击被轻易闪开,弱点完全暴露,维拉一剑拍在他后脑,力度掌握在让他失去行动力和失去意识之间。

莫德雷德很失面子地趴着,就算恢复了一点行动力也不打算翻身,反正不会有其他人看到。罪魁祸首悠闲地靠在树上假寐,然而莫德雷德心里清楚,维拉随时会动手杀人而且没有预兆。

“不是说好打到早上的吗?”

“真拔出剑了不杀光敌人你战斗就不会停止。”

“也可以选择认输啊,到了时间不胜就算平局。”

“太天真了。你知道为什么骑士的速度和力量占优你还赢不了我吗。”

“大概是灵活读度和经验不够吧。”

“那是细枝末节,真正的原因是你从未设想自己会死。你总以为有很大可能活下来,总以为会胜利,而事实上死亡是一视同仁的,对你、对他人。你必须先学会直面死亡本身,虽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再难你也必须做到。”

莫德雷德累得不想思考,于是换了个话题:“还有,那个饼干,以前没见过。”

“像我这样的人自己都会做,可以很方便地随身携带一两个月的干粮,在持久战中补充能量也很管用。”

莫徳雷德承认那种东西确实管饱,但连着两个月只吃那个的话他很可能真会忍不住吃自己的肉。

好在维拉也不打算连续战斗,剩下几天她任由莫徳雷德在半空的成城里乱逛。

第四天,当布赫林旗号从东边的日影中显现时,维拉正立于城头,孤傲如高踞悬崖的寒鸦,等候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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