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飘忽与沉重
江小龙这一觉睡了足足有三天，格外的香，异常的安心，还作了无数个梦，梦里他见到了岳子杨，看见他正为老不尊地冲着自己咧嘴傻笑，哪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看见宝贝的傻子相，自己这师傅着实极品。
睁开眼，见到清晨的阳光顺着窗户缝儿钻进低矮的屋子，在夏日难得的清凉光束里清晰可见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伸了个懒腰打声惬意的呵欠，心下一问：“朱无视把我带到哪儿了，明明是在华山绝顶的。”摇摇兀自有些发沉的脑袋，腰一用力便坐了起来，全身却是登时涌上酸疼的感觉，不由“哎呀”一声，脑袋向后一靠，又重新躺下了，“还是躺着舒服啊！”他慵懒地嘀咕句，运起混元真气调理起身子来。
“吱扭”声中斑驳的黑色木门被缓缓推开，亮堂的光线里，有着雄壮高大身体的朱无视迈步而入，见到江小龙瞪大的眼睛闪着更甚三日前的亮光，微微一笑，道：“醒啦，比我想象的还要早几个时辰，内功着实不错！”走到屋子里正中的破桌旁，拽出椅子面对面江少坐下，问道：“小龙，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嘛，没有，不过，我可得好好在江湖显摆显摆，”侧过脸来笑嘻嘻地瞅着朱无视，见他微露尴尬的神色，见好就收，正色道：“岳老头儿算不上愿望的心愿现在也有了个不错的了结，练功夫的劲头儿也就没那么强烈了，现在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像没根的浮萍，突然发现挺没意思的。”不由少年老成地叹口气，继续说道：“人呐，活着呀，还是得有个目标，哪怕是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呢，这么活着才有盼头儿，有了盼头就有劲头，额…”脑中想到一个好笑的画面，抚额笑着说：“就像是头驴，看到停在眼前的粮食，卯着劲儿地往前走，满以为下一步一伸脑袋就能咬着，哪里知道粮食是背上的人故意吊在自个儿眼前的。”
朱无视听后也是笑着说道：“人小鬼大，懂得的道理还真不少！”捡着个说话的空儿给自己和江小龙各倒了杯水，右手递过去接下话又说道：“人如驴说，挺是那么回事儿的。聪明人会心甘情愿地给自己眼前吊上大把粮食，普通人也许会被迫地吊上些，至于蠢人，你便是给他吊上，他也不见得会往前走。”顿了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小龙，你想作哪种人？”
“切，”江小龙一挑眉头拉长音调说道：“神侯老爷，想让我跟你混你老人家就直说，整这些弯弯绕干啥？”感受着体内更加浑厚凝实的混元真气翻着白眼无奈道：“再说了，我不跟你老人家混都不行的，”坐起来喝口水耸耸肩，“你体内的混元功恐怕都传给我了，岳老头儿贼怕欠人恩情，我不跟你混他会打我屁股的。”
朱无视摇头，又给江小龙倒上水，平静着说道：“本来就是我欠你们师徒的，现今物归原主也能让我的心稍微好受些，再说，我也需要散去部分过强的真气，如此算来，倒也是一举两得。”
江小龙“哦”了声，挠挠鸡窝似的头发，小心着疑问道：“吸星大法难道也有缺陷？不应该啊！”缩着脖子像是受气儿的小媳妇般地眼巴巴瞅着朱无视，生怕他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死自己。
“小龙，你没必要害怕的，朱无视曾经犯过一次大错了，如今，哎，不说也罢。”朱无视虽然依旧平静着温声说道，不过刚才的叹息声中还是叫江小龙听出了深深的悔恨与自责。“天底下哪有没缺陷的武功？绝对的完美是不存在的。按道家说法，九，乃为极致，吸星大法能取他人内力为己用，早已是超过了道家功法中九的极限，逆天而行，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所以神侯您老人家每过一段时间就散去些功力？”江小龙下床坐到桌子旁，撑起下巴，看着神侯道：“好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那你要多久散一次功力？千万别浪费了，传给侄子我呀！”套近乎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好像是忘了前几天还喝过绝交酒，生死相搏似的。
朱无视微一沉吟，回想了片刻，答道：“最初的三五年里，几乎一个月就需要散一回功，后来慢慢到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今年的这次与上次散功相隔时间最长，足有七年，每散一次功，内力就更精纯些，这次最为明显。”
“嗨，弄得我白高兴了，这次七年，下次不得二十年啊！我自个儿练都比干等着快，对了，神侯老爷，咱们这是在哪儿？“江小龙听完不由心有些许失落，不过他天生乐观转换个话题就能把不高兴的事甩在脑后。
“华阴镇茶肆的刘老哥家。”
“哇，你叫他老哥哎，挺熟啊！看来，老头儿没一个好玩意儿，藏得还挺深。”
听着江小龙古怪的抱怨语气，朱无视发自内心地笑笑，“看来小龙是代子杨原谅了自己！”笼罩在心里足有十四年的乌云总算是消散了。
朱无视的确犯过很大的错误，可江小龙认为绝不能因此就把他一杆子打死，让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这世界上有一种痛苦叫作无法弥补，岳子杨就在这种痛苦里生活了十多年，现在的他也只能体会一些，不过替岳子杨了结恩怨已经足够了。
人活一世，很难有人能摸着心口说一句问心无愧。
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何其难也？
圣贤难免过错时，更况俗子，凡夫踏尘世，莫问前尘，休管来世，但求今生无悔，唯有本心知。
谁没犯过错呢？
重要的，是看脚下，脚踏实地地走好以后的每一步路。
夜色悄然拉下帷幕，月儿羞羞答答地登台，娇气含怯地仅露出半个脸，让江小龙大骂她没出息，不过澄澈的月光像空明的微凉秋水，白天的恼人燥热尽管不甘情愿却还是被月儿赶下台。
西岳华山就在月儿的眼皮底下，泛着矛盾的苍黑色，山顶的苍白是月光浸染的，峰身的黑是夜色涂抹的，诡异的夜，诡异的景，似乎昭示着要发生什么大事，用江小龙纯粹扯淡的话来说：“神州大地自古以来乃是一体，而今西方大现异景，东南沿海准要出事！”颇有些神棍潜质，一句玩笑话竟让朱无视心里隐隐不安。
江小龙历史学的还算不赖，大致知道明朝中后期倭寇肆虐东南沿海，他这番忽悠在朱无视眼里倒也算是极有远见，叫他更高看江小龙两眼，“这孩子忧患意识还是很强的，或许是武功未成之时受过诸多苦难的缘故吧！”
用一首《醉花阴》免去诸多赘述：
新月如刀断夏芒，白昼趋最长，黄发语少郎，夜凉似水，国士相扶将。
浓酒淡茶入豪肠，思绪远飞扬，热血化沸汤，心忧天下，但求中华永流芳。
黄发并不是叫朱无视的王爷，而是叫重五的老百姓刘老汉，刘老汉那天晚上说了很多，说了很多让江小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话，叫他飘忽的心一下子就沉重下来，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另一种的心安与担当，“很美妙的感觉。”江小龙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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