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第三百五十一章朝廷之棋

第三百五十一章朝廷之棋

萧奕云和萧宇天的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绕，句句都不点明。不过，萧奕云毕竟是被萧宇天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他们的话语虽然在外人听起来很是模糊，但听在对方的耳中，却都如直言不讳一般。

其实，萧奕云在听到萧宇天说暂定一路之时，他便已经开始怀疑这兵力分配背后，大有文章。

不过，若真的是只有一路的话，倒还好，只不过是有可能会牺牲琰州谢家。有此种可能，萧奕云自然于心不安，于是他只好开口问了问他二叔。

可是，这不问不要紧，这一问却让他问出了个大问题来。荆山四盟啊，那可是有着水圣龙穆绣宁的地方。穆绣宁是谁？她不仅仅是聚龙崖的领头人，她同时还出自怀州穆家。怀州穆家，最有名的就是那对在朝廷里当将军的父子了，穆广昊和穆宁笙。而这位穆广昊，好巧不巧，偏偏是这位穆绣宁的胞兄。所以，此事沾了荆山四盟，那就与朝廷脱不了干系。

萧奕云其实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究竟是谁害了马昭扬，而这人虽然有可能与争位有关，但也不排除这背后有朝廷这把推手。于是，在发现了这个问题后，萧奕云便显得有些兴奋，语气也变得古怪了起来，其意便是想提醒萧宇天往此处想一想。不过，他怕这一步跳得太大，使得他想要表达的东西过于隐晦，而不好理解。于是，他便特意提及了那位出身琰州谢家的三溪阁阁主所在的位置，意图先指引萧宇天想到“琰州谢家究竟会选择朝廷还是武林”这个问题，从而将之一步步地带往他自己想谈论的那个朝廷推手的话题之上。

谢天酬在始安，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坐落于琰州望江的谢家协防，但那位置终归是有些偏。所以，当萧宇天听到这句话后，他便以为，萧奕云是想问，这位出身谢家的三溪阁阁主既然打算在抵抗魔族的同时护卫自己的家族，那他为什么非要去那么偏的一个地方，而不是主动地卡在武侯那个可以一举两得的军事要冲。

于是，萧宇天就对萧奕云说了此问题的答案，那就是，谢天酬要接应一波从前线撤下来的来自花苗十六寨的苗族战士。

话题既然跑偏了，萧奕云当然要把话题引回来。于是，他便换了个说法，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荆山四盟本身和武陵剑宗内部。荆山四盟与朝廷有关，这毋庸置疑，可是，去来南这件事情，为什么就一定会是朝廷分化武林的一步棋，而不是一种单纯地想要为抗魔大业付出一份力量的行为呢？这就涉及到了琰州谢家目前的形势。

琰州谢家位于琰州望江。此时此刻，出自谢家的谢天酬虽然正在附近领兵，但由于其所在位置不好，故而无法直面魔族兵锋。与此同时，南方武林的其余诸派又将全部前往禄州，同池明肃对敌。如此一来，谢家与魔族之间，便没有了任何有效的屏障。如果来南魔军丧心病狂，忽然攻入琰州，这对于兵力空虚的谢家来说，将会是一场天大的灾难。所以，能在众人都同意去禄州的时候，提出要去来南的，在一定程度上，是于谢家有大恩的。而最后能被派遣去来南的，自然也会是谢家的恩主。

如果说，此次前去来南是荆山四盟自荐的结果，尤其是穆绣宁自荐的结果，那么，这就相当于是朝廷向谢家施了一恩。如此一来，在之后的战事中，聚龙崖还会承担守护谢家之责，朝廷便可向谢家再施一恩。从知恩图报的角度来看，朝廷于谢家有此二恩，便可极大地增加琰州谢家倒向朝廷的可能，这对于整个南方武林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再说说萧奕云口中的“指派”，能够在这个时候发出指令的，必然出自武陵剑宗。那么，此人明明出身武林，在面对施恩于谢家的如此良机之时，不派遣明明白白地属于武林一方的门派前往，却遣与朝廷不清不楚的荆山四盟去占这一便宜，这能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这个人想要让朝廷施恩于谢家，让谢家倒向朝廷。而这个人，就是在武陵剑宗当中，与朝廷有着莫大关系之人，也有可能是萧奕云要找的人。

萧宇天身为萧奕云的二叔，自然能想明白他侄子话里的这些隐喻，故而，这话题便被引向了萧奕云想谈论的方向。

萧宇天之后的问话，以及萧奕云的那句“有点儿意思”，只不过是这叔侄二人之间，相互印证想法的媒介。两人互通意思之后，发现他们都想到了一个话题之上，于是，就又开始云里雾里了起来。

萧宇天率先发话，告诉萧奕云，此事乃是荆山四盟毛遂自荐，萧奕云想通过是否有人指派他们前往来南，来判断武陵剑宗内部的亲朝廷势力，怕是有些困难。

萧奕云听罢，自然是觉着有些可惜了，毕竟，错失了一次机会嘛。

可随即呢，萧宇天又自己想了想，发现了另一种能够验证一个人是否属于亲朝廷一派的办法。水圣龙想要有机会提出去来南的意见，从而施恩谢家，那么，必然就得出现，南方武林只派一路人马上前线的情况。当然，只派一路的话，目的地肯定是禄州，不会是来南，毕竟，魔尊池明肃要比南疆魔族里的任何其他人都要重要。也就是说，谁在制造这种只派一路人马去前线的方案，谁就是那个朝廷的人。

然而，在萧宇天回忆了一番之后，他发现，在大会上提出这个方案的居然是武陵剑宗宗主灵虚道人，而灵虚道人不可能是朝廷的人。又或者，这个方案是灵虚道人和他的弟子们讨论之后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个方案是灵虚道人和其弟子共同提出的，那岂不是说，他们都是朝廷中人，这根本就不可能。所以，他又觉得，用这个办法来评判一个武陵剑宗之人是不是属于朝廷一边的，并不靠谱。既然连此事都不能证明什么，那么，指派荆山四盟去来南这件事情，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

萧奕云当然不明白萧宇天想的这些，于是，他就发问了。几番讨论之后，萧奕云自然是弄明白了这个中的逻辑，于是，他也有些无奈。而在这无奈之下，就让他生起了想要找到可以破坏水圣龙计划之人的念头。当然，他抱的希望不大，而事实也正如他之所料。

于是，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当然就想到了他的二叔，为什么他二叔就不能成为破坏这一计划的人呢？

而萧宇天的回答，却让萧奕云意识到，他遇到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对手。

灵虚道人的那番让山南道四大世家跟着自己的话，有可能是出自于他的本意，毕竟，有萧奕云和其爷爷这两份香火情在，他当然要照顾好山南道四大世家的人。

但是，在萧奕云的眼中，他更相信这是灵虚道人的某个弟子的建议。此人不仅仅以护佑山南道四大世家为名，顺水推舟地向灵虚道人提出了这个建议，同时，此人肯定也以某些看起来较为自然的手段，提出了只派遣一路军队的想法。而这个人，就是那个朝廷中人，可他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至少，在武陵剑宗之外的人，无法对其身份进行探查。

萧奕云很无奈，也很生气，于是，他就想到，同为荆山四盟，同样需要盟友，为何齐玄初和何璞峰就没有一点儿想要施恩于琰州谢家的意思呢？可是，他话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了。这两个老家伙，也不一定是坚定地站在南方武林这一边的，如果他们想要投靠朝廷，还要盟友做什么？朝廷就是他们最好的盟友。于是，他们摇摆不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水圣龙才得到了一个如此绝佳的施恩于谢家的机会。

至于萧奕云为何没有在此时提望佛顶？那是因为，人家望佛顶的实力雄厚，根本就不需要盟友，既然那时萧奕云正在从盟友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他当然就不会想到望佛顶了。

见到萧奕云竟因南方武林在与朝廷的争锋中失利而如此生气，萧宇天当然有些吃味。因为，他们萧家其实也是游弋在朝廷和武林之间的一股势力。就目前来看，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的选择，所以，萧奕云作为萧家人，应该秉承着一颗平常心来看待此事，而不是像他现在那样怒发冲冠。这也就是为什么，萧宇天会如此语重心长地对萧奕云说了那番话的原因。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萧奕云当然就想起了望佛顶来。望佛顶毕竟更亲近南方武林一些，所以，他便想问问，在水圣龙已经胜了一筹之后，望佛顶的张、梅二老到底有没有施行什么补救的措施。

萧宇天的回答，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萧奕云的想法，不过，这一结果还是有些杯水车薪了，于是，萧奕云自然就担心起了琰州谢家的倾向。

萧宇天听了这句话，自然是立刻以自家为例。

萧奕云不是笨人，在以己度人之后，只要稍稍想想，就能弄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在大局已定之前，是根本不会做出任何选择的，哪怕其中的某一方曾经施恩于他们。

“行了，别在这里瞎想了，你也早点儿回去睡吧！”萧宇天见萧奕云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呢，你可别到时候起不来！”说完，他又看向了蔡寒渊，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是，早点儿睡！养足精神才好应对前线的压力。”

萧奕云和蔡寒渊闻言，俱都抱拳称“喏”。

萧宇天见状，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场间再次只剩下了萧奕云和蔡寒渊两人。

“唉，朝廷又在背后玩猫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蔡寒渊抬起头来，看向天际，略带感慨地说道，可随即，他又颇有些玩味地看向了萧奕云，“呵，倒是你，角色转换得挺快的嘛！”

“你要是清楚地知道我的两位师傅之间的感情，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萧奕云语气极为平淡地说道。

“怎么……你清楚地知道？”蔡寒渊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萧奕云，因为，在他的心里面，他一直觉得，萧奕云这货，在这方面不大擅长。

萧奕云摇了摇头：“具体的我又如何知晓？我也只窥到了一二端倪，不过，虽只这一二端倪，但却让我心有触动啊！”

“所以，你就因感他人之悲，而生己身之怒了？”蔡寒渊问道。

萧奕云点了点头。

蔡寒渊见状，微微一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感性了？”

“可能是心境变了吧……”萧奕云深吸了口气，略有些感慨地说道。

“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蔡寒渊似询问，又似调笑地说道。

“呃……哪种喜欢？”萧奕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了蔡寒渊问道。

蔡寒渊见状，不禁有些语塞：“呃……好吧，当我没问！”

萧奕云听到这里，却有些出人意料地随口应道：“也许吧。”

蔡寒渊听了，不由一愣。他缓了缓后，本想再问，不料，萧奕云却自嘲地先开了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你瞎操乃门子心啊？”

蔡寒渊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我还没问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萧奕云闻言，不好意思地捂嘴轻咳了几声，也不答话，而是径自走向了凌云楼所在乡的方向。

蔡寒渊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道：“阿云，你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

武陵山，天星顶，半山腰处，数座茅屋竖立，排于一平台之上。在那片茅屋中段的一处屋子外，此时，正有两道身影驻足而立。这两者皆是老人，其中一人，头生褐发，身穿粗布衣裳，浑身上下看起来其脏无比，若非他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恐怕别人就会以为他是个乞丐了；而这另一人，生着一头白发，身穿一件土黄色衣服，那衣服虽然不见得有多么新，但却被打理的很是干净，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个世外高人。

“唉，这南方武林啊！”那白发老者率先开口，一开口便是一句深深地感叹。

“呵呵。”那褐发的脏老头儿闻言，不屑一笑道，“也难怪这朝廷想插一脚进来，这南方武林都烂成什么样子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取也好，不取也罢！怕就怕，想取却取不到，最后惹得天下大乱啊！”又是一声感慨，出自那白发老者之口。

“呵呵，到时候你我可就成了乱臣贼子了！”那脏老头儿自嘲一笑道。

“哪是什么乱臣贼子啊！”白发老者瞄了那脏老头儿一眼，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就你我这样的，能当个草莽贼寇就不错了。”

那脏老头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便用手在身边一甩，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鸡腿，啃食了起来。啃着啃着，他忽然皱起眉头，看向那白发老者道：“诶我说老梅，咱俩刚才那番话的立场不大对吧？”

“怎么了？”那满头白发，被脏老头称为‘老梅’的老者听罢，略微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张相仁，怎么说，最差最差也得是个绿林好汉吧？”脏老头啃了两口鸡腿后，接着说道，“你怎么就给我说成了草莽贼寇？你这话里的立场大有问题！”

“你想让我梅远贤站什么立场啊？”那白发老头转头看向张相仁，饶有兴致地问道。

“什么立场？”张相仁撇了撇嘴道，“南方武林的立场呗！”

梅远贤听罢，极其无奈地说道：“就现在的情况看，你觉得，这南方武林还是一个立场吗？”

“呵，也对，倒是有几丝四分五裂的意思喔！”张相仁狠狠地啃了一口鸡腿，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可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今天在大会上所言，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