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灰光还没散尽，阿坟站在祠堂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张带血的纸页。风从背后吹来，掀动他衣角，腰间铜钱无声轻碰。
他把纸页折好，塞进缠魂衣内层，转身朝村外走。
粮仓方向飘着一股焦味，混着硫磺气，不像是木头烧起来的味道。
路上没人。几个早起的村民远远看见他，绕道走了。守墓人向来不被当作活人亲近，尤其是刚查完族中旧账的人。
阿坟没在意。他走到粮仓前时，火已经被扑灭了。只剩半堵墙立着，横梁塌了一地，黑烟还在往上冒。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蜷缩着，全身碳化，皮肉焦裂，像一块烧透的炭块。但右手还握成拳，指缝里露出一点金属反光。
有人在旁边放了根竹竿，写着“货郎王二柱，雷击自燃，即日掩埋”。
阿坟看了一眼，没动。
他知道这名字。卖针线的小贩，逢人就笑，声音发颤。最后一次见他，是三天前，提着一篮白蜡烛往村长家去。
那是双葬祭用的东西。
他蹲下身，离尸体还有半尺，右眼角突然一热。
蓝光浮现。
九幽瞳自动开启。
视线里，尸体轮廓泛出暗红怨气，浓得几乎凝成丝线。他的手抖了一下，不是害怕，是瞳力第一次遇到这么强的执念。
他闭眼再睁，压下反噬感。
人群已经散了。刚才来看热闹的都回去了，没人想多管一个外姓人的死。
阿坟绕到尸体右侧，假装查看墙根火痕，实则盯着那只紧握的手。
他伸手，指尖距掌心还有寸许。
尸体的嘴忽然裂开。
焦黑的嘴唇像被什么撑开，发出干涩的声音：
“粮仓有鬼。”
声音不大，却直接钻进他脑子里，不是耳朵听见的。
阿坟的手停在半空。
瞳光剧烈闪烁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亡者没有托梦，也没有通过疯婆婆那样的媒介传递信息。是尸体自己开口，说出了生前最后一句执念。
言灵回响。
他慢慢收回手，心跳没快一分。这种事不该发生，但发生了。
说明这人死得极冤，怨念够深，撞上了他觉醒的瞳力。
他再次靠近，这次动作更慢。
尸体右手依旧紧握。他用凿子轻轻撬开焦肉，硬得像石头。撬到第三下，整只手突然松开。
半截铜钱掉在地上。
阿坟捡起来。
边缘残缺，但正面的“哑”字还在，背面有三道刻痕。这是三年前村长发给守夜人的赏钱，一共六枚，每人一枚，说是保平安。
后来六个守夜人，死了五个。
最后一个就是王大栓。
而这半枚，和虎牙上的刻痕对得上。
货郎不是守夜人，不该有这个。
除非他替村长做过事。
阿坟把铜钱收进针囊，起身检查尸体口腔。
他用薄刀拨开焦唇，发现里面塞满了东西。
细看是各色针线，红的、白的、蓝的，打成死结，缠在一起。有些还连着断布头，是他平时卖的货。
吞进去的。
不是死后被人塞的。是死前自己咬住，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
一个卖针线的人，最后嘴里全是自己的货。
阿坟放下刀。
他站直身体，环视四周。
粮仓外墙熏得漆黑，但内部大部分粮袋只是表层烧焦，主仓结构完好。火是从角落开始的，那里原本是守夜人睡觉的地方。
可货郎是外村人，按规矩不能守夜。
是谁安排的？
他走回尸体旁，蹲下看地面。
尸体下方有一圈浅痕，像是被拖过。但官方说是雷击，雷不会拖人。
他抬头看天。
今天早上根本没打雷。
云是散的，空气干燥。
雷击自燃？不可能。
他低头看那半截铜钱，在掌心翻了个面。
铜钱底部沾着一点灰白色粉末，不像灰烬，倒像是药渣。
他捻了一点，搓了搓。
不溶于水，有轻微刺鼻味。
不是常见的柴灰。
他把粉末包进布片，塞进袖袋。
然后他重新看向尸体。
焦黑的脸只剩空洞的眼窝。但就在他准备起身时，那张脸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
是嘴角又裂开了。
比刚才更大。
像是还想说什么。
阿坟盯着它。
一秒。
两秒。
尸体没再出声。
但他知道，这句话不是终点。
是钥匙。
打开了另一扇门。
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
粮仓西侧有一道矮墙，塌了一半。他走过去，踩着碎砖爬上断口，俯视整个现场。
火源集中在守夜铺位，周围没有油渍瓶罐，但地面颜色更深，像是泼过什么东西。
他跳下来，走到角落，蹲下用手抹了抹地。
黏的。
不是水。
也不是油。
有点像蜡，但混着别的东西。
他闻了一下。
刺鼻。
和铜钱上的粉末味道一样。
他记住了这个位置。
然后他绕到后墙，发现有一小段排水沟被土埋了。沟口残留着一点白色颗粒，和粉末一致。
有人清理过。
但没清干净。
阿坟直起身。
他现在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货郎不是自燃，是被人用特殊东西烧死的。
第二，他死前吞针线，是想留下线索，或者阻止别人拿走他嘴里的东西。
第三，那个铜钱，说明他和村长有联系。可能是被利用，也可能是被威胁。
他回到尸体旁，最后看了一眼。
焦黑的手摊在地上，胸口破开一个洞，能看到里面的肋骨。衣服烧没了，但腰带扣还在，是个铁环，上面刻着一个“王”字。
是他名字的首字。
阿坟伸手，把铁环取下来。
很烫，像是刚从火里拿出来。
他把它放进针囊，和铜钱放在一起。
然后他站在原地，没走。
他知道该去报官，或者通知村长。
但他没动。
上一次他拿着证据去找人，结果是什么？
村长站在院子里，摩挲尾戒，笑着说：“你拿不出别的东西，就别浪费时间。”
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他要先找到东西藏在哪里。
火是怎么点的。
人是怎么死的。
还有，谁让他守夜。
风卷起灰烬，掠过脚边。
他低头看地面。
焦土裂开几道缝，下面露出一点青石板的边角。
粮仓建在老地基上。
以前这里可能有个地窖。
他蹲下，用凿子撬了撬石板。
纹丝不动。
但缝隙里，有一点湿气冒出来。
地下有空间。
他停下动作。
站直身体。
右手摸向腰后。
六劫回魂针在布包里，安静躺着。
现在不能用。
但很快就能用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尸体。
那张焦黑的脸朝着天空，嘴还张着。
像是在等一个人听懂它说的话。
阿坟转身，走向粮仓西侧入口。
他没有离开。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片焦土，右手插在袖中，握紧了凿子。
太阳升到头顶，照在废墟上。
他脚边的影子很短。
地上的裂缝里，一点灰白色的粉末正缓缓滑落，掉进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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