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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齿铜牙少年行 第十章 蕙质兰心

翌日,天色微明,纪晓岚便起身整理官袍,准备入宫。他见杜小月也已收拾停当,便再次叮嘱:“此去绣庄,务必谨慎。那林掌柜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一切见机行事,安全为上。”

杜小月点头应下,将璇玑玉佩贴身藏好,又检视了一下袖中白绫。纪晓岚看着她清丽面容上那份与日俱增的坚毅,心中微动,想再嘱咐些什么,终是化作一声轻叹,转身踏入渐亮的晨雾中,往紫禁城方向而去。

杜小月略作等待,估摸着街市已开,便也出了阅微草堂。她依着昨日袁守道所指的大致方向,穿街过巷,往城南行去。一路上,她刻意留意身后,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心下稍安。

城南一带,较之城西更为喧嚣热闹,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杜小月边走边问,不多时,便在一处相对清静的街角,看到了“蕙质兰心”绣庄的招牌。那是一座二层小楼,门面不算阔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洁净,黑漆门板,雕花窗棂,门前悬挂着一副竹刻楹联:“慧心识锦绣,巧手夺天工。”字体清秀,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柔韧风骨。

杜小月定了定神,推开虚掩的店门,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丝线与熏香混合的气息。四壁挂着各式完成或未完成的绣品,有花鸟虫鱼,山水人物,无不栩栩如生,针脚细密,配色精雅,显是出自高手。柜台后,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正低头核对账目,闻声抬起头来。

但见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云鬓轻挽,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面容清婉,不施粉黛,一双眸子沉静如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与干练。她身量高挑,虽坐着,亦能看出身形窈窕,仪态端方。

“这位姑娘,想看些什么绣品?”女子起身,声音温和,目光在杜小月脸上停留一瞬,似有探究。

杜小月福了一福,依着苏映雪所言,试探着问道:“请问掌柜的,可是姓林?”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正是鄙姓林,林墨言。姑娘是……”

“小女子杜小月,受一位苏姓姑娘指引,特来拜会林掌柜。”杜小月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林墨言听到“苏姓姑娘”四字,神色不变,只眼中那抹了然更深了些。她绕过柜台,走到门边,将门口“营业”的木牌翻转,变成“歇业”,随即闩上门闩,动作从容不迫。

“杜姑娘,请随我来。”林墨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杜小月穿过店堂,来到后院。

后院别有洞天,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竿翠竹,一架紫藤,下设石桌石凳,清幽异常。正面是三间小小的精舍,窗明几净。

林墨言请杜小月在石凳坐下,亲自为她沏了一杯清茶,方才在她对面落座,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苏妹妹既指引姑娘来此,想必姑娘已卷入是非之中。可是为那璇玑玉佩而来?”

杜小月见她开门见山,便也不再隐瞒,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玉佩,置于石桌之上:“林掌柜认得此物?”

林墨言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沉静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似是追忆,似是感慨。她并未立刻去拿,只是细细端详了片刻,轻叹道:“岂止认得。此乃前朝璇玑阁主之信物,‘璇玑灵佩’。见佩如见阁主。想不到,时隔二十年,它竟重现世间,落在了姑娘手中。”她抬起眼,看向杜小月,“若我所料不差,姑娘的母亲,可是姓沈,闺名一个‘璎’字?”

杜小月浑身一震,激动得几乎站起身来:“您……您认识家母?”她自幼只知母亲早逝,父亲对其名讳讳莫如深,只以“你娘”称之,她竟是此刻才从外人口中得知母亲的名讳!

林墨言眼中掠过一丝怜惜,点了点头:“岂止认识。令堂沈璎,乃是前朝璇玑阁最后一位阁主的亲传弟子,亦是当年阁中最为惊才绝艳之人,尤擅霓裳剑舞与古琴。这枚灵佩,本是阁主信物,应在阁主手中,但当年……唉,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阁主失踪,璇玑阁风流云散,这玉佩便由你母亲保管。”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二十年前,宫中《兰亭集序》神龙本失窃,传言便与璇玑阁有关。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学士纳兰明珠,借此案发难,指斥璇玑阁勾结前明余孽,意图不轨,派兵围剿。阁中姐妹死伤惨重,你母亲带着这枚玉佩和一些重要物事,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嫁与令尊……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他们寻到了踪迹。”

杜小月听得心潮起伏,泪光莹然。原来母亲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与冤屈!纳兰明珠!那可是本朝初年权倾一时的重臣,虽已倒台多年,但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势力盘根错节。难道如今追杀自己的,仍是纳兰氏的残余势力?

“林掌柜,您可知当年《兰亭集序》失窃的真相?与璇玑阁究竟有无关系?家母她……她真的是被纳兰氏的人所害?”杜小月连声追问。

林墨言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当年之事,迷雾重重。我那时年纪尚轻,地位不高,所知有限。只隐约知晓,《兰亭集序》的失窃,似乎牵扯到一桩更大的宫廷隐秘,璇玑阁或许只是被利用,或许是无意中窥见了什么,才招致灭顶之灾。纳兰明珠不过是借题发挥,排除异己。至于令尊遇害……”她沉吟道,“科场舞弊,利益巨大,周福安背后之人,未必与纳兰旧部有关,或许只是新的权贵。但你们手中的名册,以及这枚重新现世的璇玑玉佩,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让他们以为二十年前的秘密即将曝光,故而才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要灭口。”

她看着杜小月,语重心长:“杜姑娘,你如今手握的,不仅仅是科场舞弊的证据,更是开启一桩尘封二十年宫闱秘案,可能动摇朝局的关键钥匙。纪晓岚纪大人将你护在羽翼之下,又将此案引至明处,是步险棋,也是步妙棋。至少,对方在明面上不敢再如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那……我该如何做?才能查明父母冤屈的真相?”杜小月擦去眼角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林墨言站起身,走到一株翠竹旁,沉思片刻,道:“纪大人身在朝堂,可借力查科场案,顺藤摸瓜。而你,或可从这枚玉佩和霓裳剑舞入手。璇玑阁虽散,但并非全无踪迹。据我所知,当年阁中最重要的典籍、图谱,包括可能记载《兰亭集序》线索的秘档,并未被纳兰氏查获,而是被几位核心成员分别带走隐匿。你母亲带出的,除了这玉佩和剑舞图谱,定然还有他物。你可仔细回想,令尊或令堂,可曾留下什么特别的遗物,或者提过什么特别的地点、诗句?”

杜小月凝神苦思,父亲遗物大多在逃亡途中散失,除了那方砚台和藏于其中的名册……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诗句……家父那方砚台上刻的铭文,‘墨磨日短,人磨日老。寸阴是竞,尺璧勿宝’……这‘尺璧勿宝’,家父曾戏言,并非不珍惜光阴之意,而是暗指……暗指一块不能示人的‘璧’?”

“尺璧勿宝……璧?”林墨言眼眸一亮,“《兰亭集序》素有‘墨皇’之称,亦可喻为‘文璧’!‘尺璧’,或可指代《兰亭集序》?‘勿宝’,不可视为珍宝公之于众?难道杜先生是在暗示,他知晓《兰亭集序》的线索,或者……其下落与那方砚台有关?”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激动。杜文澜临终前执着地提到琉璃厂汲古阁,又在这方随身多年的砚台上刻下如此铭文,绝非偶然!

“那方砚台现在何处?”林墨言急问。

“在阅微草堂,由纪先生收着。”

“好!”林墨言当机立断,“杜姑娘,你且先回草堂,仔细研究那方砚台,看看是否有夹层、暗格,或者铭文另有玄机。我这边也会动用一些旧日关系,查探纳兰旧部以及可能与当年《兰亭集序》失窃案有关的蛛丝马迹。我们分头行动,随时联系。”

她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兰花纹样的银质令牌交给杜小月:“此乃我绣庄的信物,若有急事,可持此令到城东‘听雨楼’茶坊寻一位姓赵的盲眼琴师,他自有办法通知我。”

杜小月接过令牌,郑重收好,深深一礼:“多谢林掌柜!”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林墨言将她送至后门,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轻轻掩上门,脸上温和之色褪去,转为一片沉凝。她抬头望了望被高墙切割开的一方天空,低声自语:“风波再起,璇玑一脉,是福是祸……”

杜小月怀揣着巨大的信息量与一丝希望的曙光,匆匆赶回阅微草堂。她心中既为得知母亲身世而悲喜交加,又为那可能隐藏在砚台中的新线索而激动不已。

然而,当她推开草堂院门时,却见纪晓岚竟已回来,正负手立于院中,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脸色并不轻松。

“先生?您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杜小月讶然。

纪晓岚转过身,见她回来,神色稍缓,但眼中忧虑未散:“今日南书房并无太多要务,我便提早回来了。”他顿了顿,沉声道:“方才得到消息,江南那边,周福安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杜小月如遭雷击,失声道:“什么?!他死了?那……那线索岂不是断了?”

“表面看,是如此。”纪晓岚目光锐利,“他这一死,许多事情便可推到他一人身上,背后之人便能金蝉脱壳。刘中堂虽震怒,但也一时难以深究。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我在南书房,隐约感觉皇上对科场案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如昨日那般急切督促,反而更关心……前朝旧事,文物典章。”

杜小月心中一惊,立刻将今日从林墨言处听来的关于璇玑阁、《兰亭集序》以及母亲身世的信息,尽数告知纪晓岚。

纪晓岚听完,久久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边缘。“璇玑阁……纳兰明珠……《兰亭集序》……原来如此。”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看来,周福安之死,不仅是丢卒保车,更是有人想将水搅浑,将我们的视线,乃至皇上的视线,从科场案引向二十年前的旧案。而那旧案,牵扯更广,水更深,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他看向杜小月,眼神复杂:“杜姑娘,如今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隐藏在朝堂与江湖之下,盘踞了数十年的巨大阴影。”

杜小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林墨言关于砚台铭文的推测说了出来。

纪晓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转身入屋,取出了那方杜文澜的旧砚。两人在灯下,再次细细审视这方看似古朴无华的青黑砚台。

“尺璧勿宝……尺璧勿宝……”纪晓岚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手指抚过那阴刻的隶书,忽然,他的指尖在“璧”字那一点顿住了。那一点,似乎比寻常刻痕略深,边缘也略显圆润,像是经常被摩挲。

他取过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点”的刻痕深处。起初并无异样,但当他施加一个巧妙的旋力时,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咔”,砚台侧面,靠近砚池底部的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竟然弹开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夹层!

夹层之内,并非预想中的纸片或绢帛,而是镌刻着数行细如蚊足的小字,非凑到眼前绝不能辨认:

“序藏云山深,璎络隐璇玑。墨池通幽处,金石录玄机。”

这四句偈语般的诗句,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序藏云山深……《兰亭序》藏在云山深处?璎络……既指珠玉,亦谐音‘璎’字,指代令堂!璇玑自不必说。墨池通幽处……莫非指这砚台之墨池,暗示着某个与‘墨池’‘幽处’相关的地点?金石录……那是一本著名的金石学著作,作者是……”纪晓岚脑中飞速运转,目光灼灼,“赵明诚!其妻李清照!而李清照晚年避乱,曾寓居金华!金华素有‘云山’之称!”

线索似乎瞬间清晰起来!《兰亭集序》可能藏在金华某处,而地点与沈璎(杜小月之母)和璇玑阁有关,并且需要通过某种与“墨池”、“金石”相关的线索才能找到!

杜小月激动得浑身发抖,父亲果然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这不仅仅是为了科场案,更是为了揭开母亲冤屈和国宝失踪的真相!

纪晓岚小心地合上夹层,将砚台放好,面色却愈发凝重:“杜姑娘,这线索至关重要,但也极其危险。对方恐怕也在寻找此物。周福安虽死,但真正的黑手并未放松对我们的监视。接下来,我们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他望向南方,眼神悠远:“看来,这京城的风云,终究是要引我们往那江南烟雨、八婺之地而去了。”

夜色渐浓,草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坚定而肃穆的面容。一场围绕科场案始,却直指二十年前宫闱秘辛与传世国宝的更大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而纪晓岚与杜小月,这对因冤案而结识的搭档,即将踏上更为艰险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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