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沈招弟把木轮车往山神庙门口拉。泥水溅在鞋上，她没管，先抱下铜锅，再解开包着小葵的布。
孩子有点咳嗽，脸贴在妈妈肩上，手抓着衣领不放。沈招弟靠着墙喘气，摸了摸小葵的额头，不烫，但呼吸有点重。她脱下外衣，把孩子搂进怀里取暖。
外面天黑了，风夹着雨打进来。她从车上找来干柴，在角落点火。火光一闪，照出墙上破旧的神像，半边脸没了，只剩一只眼睛看着地面。
她不去看，只盯着火堆。等火烧旺，她把铜锅架上去热饭。掀开锅盖，剩饭还有点温。她捏了一小团喂小葵。孩子张嘴吃了，咽下去后打了个嗝，轻声说：“香。”
“再吃一口。”她又喂了一口。
小葵摇头，闭上眼，身子往她怀里缩。沈招弟轻轻拍她的背，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雨声。
火快灭时，她听见女儿说话。
“心火亮。”
声音很小，像是梦里说的。
她低头看，小葵闭着眼，嘴唇动了动，又说一遍：“心火亮。”
她没应，只把孩子抱得更紧。这话听不懂，但孩子睡得稳，应该没事。
她靠在墙边，也闭上眼。腿很酸，脚发胀，赶了好几天路，累得很。她想撑住，可慢慢睡着了。
她梦见火。
不是庙里的柴火，也不是灶里的灰。是一团金黄色的火，从她手里冒出来，安静地烧着。没有烟，也不烫，只有暖意顺着手指走，到胸口，再到全身。
她低头看自己，手上没疤，衣服干净，好像回到了从前。可眼前的东西又那么真——铜锅放在矮桌上，锅开着，饭香飘出来。小葵坐在小凳上，踮脚想去够锅。
“妈妈，我来搓。”
她伸手去扶，人却醒了。
睁开眼，火堆只剩一点红光。小葵还在睡，身子动了下，小手搭在她手腕上。
她坐直了些，心跳有点快。
这个梦太清楚，不像普通的梦。那火……她看看自己的手，好像还能感觉到热。
她不动，坐着等天亮。
雨到半夜才停。她醒过几次，加了柴，也给小葵换了姿势。自己没再睡，守着火堆，想着那个梦。
第二天早上，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照在铜锅上。锅底还有点热，她打开盖子，把剩饭倒出来。
她拿出随身带的香料包，一个个打开。艾草是干的，一碰就有清苦味；野姜末是黄粉，沾在手指有点辣；陈皮丝是碎条，闻着有果香。她想了想，三种都取了一点，混进米饭里。
小葵这时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妈妈，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
“梦见一个娃娃，手里有光，拉着我跑。”她比划着，“她说那边有树，有水，还有好多饭团。”
“哪个方向？”
她指了指：“南边。”
沈招弟看向庙门。外面还有雾，远处看不清路。
她低头继续搓饭团。做了三个小团子，放进铜锅隔水蒸。不久后，香味出来了。
不是以前那种饭香。这次的味道更浓，有一点甜，有一点暖，像冬天喝了一碗热粥，脑子清楚了，肩膀也不那么酸了。
小葵凑过来，鼻子动了动。“香！”
“你尝一口。”她掰下一小块，吹了吹，塞进孩子嘴里。
小葵嚼了几下，眼睛眯起来。“像做梦。”
说完就笑了，然后爬上木轮车，钻进被子，抱着布包又睡了。这回睡得很沉，脸发红，呼吸均匀。
沈招弟看着孩子，心里松了一下。
这味道……真的不一样。
她把另外两个饭团包好，准备给人试试。
中午前，守夜的两个流民回来了。他们昨晚在山坡上轮流看情况，脸上很累，走路驼着背。
“回来了？”她问。
两人点头。一人说：“雨停了，路上没人。”另一人打哈欠，差点站不稳。
她拿出一个新饭团，递给那人。“这个你吃。”
他接过，闻了闻，皱眉：“和以前不一样？”
“你试试。”
他咬一口，嚼着嚼着，眉头松了。吃完一半，他靠墙坐下，眼皮慢慢合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另一个见了，也接过剩下的一半。吃完后蹲在地上，头一点一点，很快也睡了。
她没叫他们，就看着。
下午他们醒来，脸色好了很多。瘦的那个站起来伸懒腰：“我十年没睡这么好了。”另一个摸脖子：“睡得好不说，脑子也清了，不像之前老犯晕。”
她点点头，没多说。
傍晚，周铁柱带着其他人回来。他们找到了水源，不远，但路滑，要小心走。
“明天能搬过去。”他说。
她站在庙门口，背着小葵，抱着铜锅。“我们往南走。”
周铁柱一愣：“南边？那边路难走，听说还有断崖。”
“小葵说的。”她低头看孩子，“她说南边有树，有水，还有光。”
周铁柱看着她，又看看小葵。孩子趴她肩上，抓着头发玩，嘴里哼着：“小葵搓团团，坏人睡沉沉……”
他没再问，只说：“行，那你带路。”
她转身回庙，把最后一个饭团收进布袋，挂在腰上。铜锅擦干净，放回车上。车轮沾着泥，她用手抠掉卡住的石头。
小葵在她背上忽然说：“妈妈，心火亮了。”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门外。
天边最后一道光照进庙里，落在铜锅上。锅面一闪，像是回应。
她伸手摸了摸锅底，还有一点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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