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艰难地逆着上涨的江水而行。这水不再是墨绿色,而是浑浊的土黄色,散发着淤泥和深埋地底的腐朽气息。水面上漂浮的异物越来越多,有时甚至是整棵被连根拔起的、形态古怪的古树,树根间缠绕着破碎的陶片和兽骨。
赵伯的状态很不好。他肩膀伤口的青灰色蔓延得更快了,整条左臂都显得有些僵硬,呼吸带着沉重的杂音。但他依然强打着精神,指引着方向。
“不能直接上山。”他喘着气说,指向远处黑黢黆的山脉轮廓,“‘塬’的脉络节点,入口不在阳面,在…在水绕山转的‘阴峡’。”
所谓阴峡,是临江山脉一处极其隐秘的所在。两山夹峙,江水在此被迫拐入一道狭窄幽深的峡谷,平日里光线难入,水声呜咽如同鬼哭。如今江水暴涨,峡谷入口显得更加凶险,湍急的水流打着旋涌入那片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口器。
他们将舢板勉强系在峡谷口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踩着湿滑的、长满青苔的崖壁,艰难地攀爬,寻找传说中的入口。
“小心脚下。”陈恪搀扶着赵伯,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枚心灯核心。核心在此处微微发热,像是指南针一样,传递着微弱的牵引感。“这东西…有反应。”
小雨紧随其后,手中的红灯是唯一的光源,勉强驱散着周遭令人不安的黑暗。灯光下,可以看到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刻画着一些早已风化模糊的古老图案,隐约能辨认出是一些祭祀场景和扭曲的水生物,风格迥异于已知的任何朝代。
“这些画…比镇子老多了。”小雨低声道。
“比捞尸人…也比‘塬’的契约更老。”赵伯喘息着,靠在一块岩石上休息,“是…更早的先民留下的。他们或许…也在对抗着什么。”
终于,在心灯核心的指引下,他们在一处被藤蔓和积水掩盖的岩壁上,发现了一道狭窄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吹出阴冷、带着土腥味的寒风。
“就是这里…‘气眼’的入口。”赵伯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里面的路…需要陈家血脉才能开启,我这把老骨头…进去只会成为负担,触发不必要的禁忌。”
陈恪看着赵伯苍白而坚定的脸,知道这不是客套。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等我们出来。”
赵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缠着红线的鱼叉递给陈恪:“拿着…或许有用。记住,心灯需要的是‘心火’,但点燃它的过程…可能会灼烧灵魂。”
陈恪接过鱼叉,触手冰凉,却能感到其中蕴含着一丝微弱的、与心灯同源的力量。这或许也是某位先辈留下的遗物。
他率先侧身挤入裂缝,小雨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裂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但并非开朗于光明,而是开朗于一片难以言喻的广阔地下空间。
这里不像洞穴,更像是一片被埋葬的古战场,或者说…一片巨大的、属于“山”的腹腔。头顶是倒悬的、如同肋骨般的巨大钟乳石,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岩石,远处隐约可见干涸的地下河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矿物质和古老尘埃的味道。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这片空间的中央。
那里没有预想中的祭坛或是灯台,只有一具庞大到超乎想象的…生物的骸骨。
它半嵌在岩石之中,形态难以辨认,既不像已知的任何动物,也不像传说中的龙。骨骼苍白,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某些骨节上甚至自然生长着发光的苔藓,提供着这片空间唯一的光源。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洪荒、威严而又悲凉的气息。
“这是…‘塬’的…一部分?”小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
陈恪手中的心灯核心此刻变得滚烫,发出强烈的、脉动般的金光。他感觉到一种呼唤,来自那具巨大骸骨的深处。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骸骨之下,岩石表面相对平整,刻画着一个复杂的、由无数同心圆和奇异符文构成的巨大图案。图案的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与陈恪手中的心灯核心,以及小雨那盏红灯的底座完美契合。
而在图案的边缘,跪坐着一具相对小得多的人类骨骸。
这具骨骸保持着跪姿,双手捧在胸前,似乎曾捧着什么东西。骨骸的衣着早已风化,但身旁放着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陈”字。
陈家先祖!
陈恪走近,拾起玉牌。就在他触碰到玉牌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记忆碎片都更强烈、更完整的意念洪流,猛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他的名字是陈望山,百年前陈家的家主,也是当时最强的捞尸人。他天资卓绝,不甘心家族永世被规则零束缚,在一次深入水底探索时,他并非像传说中那样试图借助水神之力,而是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塬’的力量并非天生为了维持平衡,它本身也在缓慢地…‘吞噬’着什么。临江镇的异常,不过是它消化过程中产生的‘废气’。
陈望山惊恐地意识到,所谓的契约,不过是‘塬’圈养捞尸人一脉,作为帮助它‘消化’、并阻止‘食物’逃逸的管理员。他决心打破这个循环,解放家族,也解放所有被‘塬’无形中影响的灵魂。
他找到了三盏心灯的雏形,试图以自身为祭,反向沟通‘塬’的源头意识,重新订立契约。但他失败了。不是力量不足,而是在沟通中,他触碰到了‘塬’都无法完全控制的、更深层的恐怖——那来自‘沉眠者’的一丝气息。
为了阻止那气息泄露导致更大的灾难,陈望山不得不以自身全部心血魂魄为代价,结合三盏心灯的力量,在此地强行加固了封印,并将自己的骸骨永镇于此,成为封印的一部分。他的失败,在外界看来,成了‘妄动力量引发灾难’,导致了后续契约条款的极端化…
记忆的洪流退去,陈恪踉跄一步,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哥!你看到了什么?”小雨急忙扶住他。
陈恪深吸几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具跪地的先祖骸骨,充满了敬意与悲凉。
“我们…都错了。”他声音沙哑,“先祖不是罪人,他是英雄。他试图拯救我们,却发现了比规则零更可怕的真相…‘塬’可能并非守护者,而是…看守。看守着那个‘沉眠者’。”
他走到那巨大图案的中央,看着那个凹槽。
“第三盏心灯,不是一盏实体的灯。”陈恪举起手中滚烫的核心,又看向小雨怀里的红灯,“它需要我们,在这里,以陈望山先祖的骸骨为基,以我们两人的心火为引,重新…点燃它!”
他將心灯核心放入凹槽,严丝合缝。
小雨会意,将她那盏红灯放在核心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按在各自的“灯”上,闭上眼睛,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对真相的求索,对自由的渴望,对家族的責任,对彼此的守护,以及对终结这漫长循环的决心!
嗡——!
巨大的图案瞬间被点亮!柔和而强大的金光从图案的每一道刻痕中涌出,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那具庞大的山骸,在金光中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共鸣。
第三盏心灯,正在被点燃!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整个地下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从他们进来的裂缝处,传来了岩石崩塌的巨响,以及…某种湿漉漉的、沉重无比的爬行声!
一个冰冷、粘腻、充满无尽岁月尘埃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入他们的脑海,带着刚刚苏醒的慵懒与…饥饿。
“……………心火……………熟悉的……………味道……………”
“沉眠者”的一缕意识,终究还是被这试图与“塬”沟通的强烈能量波动,吸引了过来!
(第七章完)
第八章预告:陈恪与小雨在心灯点燃的关键时刻,遭到“沉眠者”意识的侵袭。他们必须坚守心神,在精神层面与这古老存在对抗,同时完成心灯的最终点燃。赵伯在洞外面临物理层面的威胁——被“沉眠者”力量侵蚀的山水发生恐怖异变。三灯共鸣能否成功?与“塬”的沟通将揭示怎样的终极真相?而“沉眠者”的真正面目与目的,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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