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赵伯伤口需要的草药也所剩无几。生存的压力,比水下的异常更现实地逼近。
“必须得进去一趟了。”陈恪看着被浑浊江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镇区深处,语气坚定。他指的是原本镇中心的集市区域,那里有几家药铺和粮行,虽然被淹,但或许还能找到些可用的东西。
赵伯靠坐在墙根,石化的左臂被他用旧布遮盖起来,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忧虑:“集市区水更深,结构复杂,而且…‘沉眠者’虽然沉寂,但它逸散的力量会让那片区域滋生的‘东西’更麻烦。你们要格外小心。”
这次,陈恪和小雨做了更充分的准备。除了“渡舟”和红灯,他们还用能找到的材料制作了几个简陋的工具:一捆浸过桐油、关键时刻可以点燃示警或驱邪的绳索;几个用鱼鳔做的、可以短时间在水下传递声音的简易传音囊;以及赵伯凭记忆绘制的、早已过时的集市区域草图。
他们选择了一个天色灰蒙但无雨的清晨出发。小船在死寂的水面上划行,桨声打破宁静,传出老远,又迅速被仿佛能吸收声音的厚重水面吞没。
越靠近集市区,水温似乎越低,空气也愈发粘稠,带着一种陈年库房和深水淤泥混合的沉闷气味。倒塌的屋檐和招牌半露在水面,如同沉船的残骸。
根据草图,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济世堂”药铺。它位于一条相对宽敞的主街旁,门脸较高,或许二楼还未完全淹没。
然而,当他们的小船拐进通往济世堂的巷口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同时袭上陈恪和小雨的心头。
太安静了。
不是普通的死寂,而是一种…绝对的、仿佛连水流声、风声、甚至他们自己的心跳声都被某种力量剥夺了的寂静。陈恪划桨的手停下,桨叶离开水面,竟然没有带起一丝水花声响。
他尝试开口叫小雨的名字,却惊恐地发现,声音到了喉咙口就消失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看向小雨,她也正满脸惊骇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指向耳朵,摇了摇头。
这里,是一个沉默领域。
不仅如此,陈恪敏锐地感觉到,他体内的心火运转也似乎变得滞涩起来,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流动。小雨手中的红灯,光芒也黯淡了几分,仿佛被这诡异的寂静所压制。
陈恪立刻打出手势,示意后退。但已经晚了。
他们身后来的的水路,不知何时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的灰色迷雾封锁,迷雾缓缓推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排斥力。
退路被截断了。
陈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指了指前方的济世堂招牌,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提高警惕,继续前进。既然无法后退,就只能向前,找到这异常领域的核心,或许才能打破它。
小船无声地向前滑行。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视觉变得格外敏感。他们看到水下有苍白的身影缓缓飘过,不是攻击性的水鬼子,而更像是一些迷失的、茫然的残魂,它们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地呐喊,眼神空洞。
街道两旁的窗户内,偶尔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窥视的影子,但当你定睛看去时,又空无一物。
这种无声的恐怖,比直面嘶吼的怪物更折磨人的神经。
终于,济世堂的招牌近在眼前。正如所料,药铺的二层小楼只有下半部分浸在水里,楼上的窗户大多完好。
陈恪将小船系在二楼一扇敞开的窗户旁,率先翻身而入,然后伸手将小雨也拉了上来。
药铺内部弥漫着浓重的药材霉变和积水腥臭混合的气味。光线昏暗,货架东倒西歪,各种药材散落一地,浸泡在没脚踝的积水中。
小雨手中的红灯在这里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光芒虽然不强,但稳定地驱散着周围的昏暗,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
陈恪打着手势,示意分头寻找有用的药材和任何可能揭示这“沉默领域”线索的东西。
他在一个倾倒的药柜下,发现了几包用油纸密封尚好的金疮药和艾绒,这让他精神一振。而小雨则在里间一个看似是老郎中坐堂的桌案下,发现了一本被水浸湿大半、但字迹依稀可辨的诊簿。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大部分记录都已模糊,但在最后几页,她看到了一段用朱砂匆匆写下的、字迹潦草近乎疯狂的记录:
“农历七月初三,怪病!镇东王二狗染病,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周身渐冷,如坠冰窖。脉象…非生非死!疑是冲撞了‘静默之主’…古籍载,静默之域,吞声噬音,唯‘心念’可通…”
“七月初五,多人染病!济世堂已成孤岛!外界声音传不进,内部声音出不去!我看到…看到那些无法发出声音的人,他们的‘声音’变成了灰色的雾…”
“七月初七…它们来了…在寂静中诞生的‘回响妖’…吞噬一切声响…以声为食…救命…”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小雨看得脊背发凉,她连忙将诊簿拿到陈恪面前,指向那些关键的字句。
“静默之主”?“回响妖”?以声为食?唯‘心念’可通?
陈恪瞬间明白了。这个沉默领域,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任何发出的声音都会被吞噬,甚至可能转化为滋养那个“静默之主”或者“回响妖”的养料!而他们之前划船、说话,恐怕已经惊动了这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药铺楼下的积水中,突然泛起了涟漪。
不是水波,而是……声音的涟漪。
一圈圈无形的、但能被心火隐约感知到的波动,从水下扩散开来。那波动中,夹杂着扭曲的、被拉长的、他们之前试图发出的声音的碎片——桨橹拨水声、陈恪试图呼喊的模糊音节……
这些被吞噬的声音,如今化作了某种实体般的攻击,带着强烈的干扰和恶意,向他们涌来!
同时,在灰暗的水面下,数个由扭曲声波和灰色雾气构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阴影——“回响妖”,缓缓升起。它们如同水母般飘忽,中心闪烁着吸收了他们声音的、病态的光芒。
它们贪婪地“锁定”了陈恪和小雨,尤其是小雨手中那盏散发着微弱“声音”(光芒在它们感知中或许也是一种“声”)的红灯!
陈恪立刻将小雨护在身后,“渡舟”出现在手中,金光虽然被压制,但依旧顽强。
不能发声,如何战斗?如何沟通?
唯‘心念’可通!
陈恪猛地醒悟。他闭上眼,放弃用眼睛去捕捉那些飘忽不定的回响妖,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心火,然后,将一道清晰的、充满锐利驱逐意味的意念,如同投枪般射向最先扑来的那个回响妖!
「滚开!」
那意念无形无质,却带着心火的灼热与力量!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那只回响妖被心念直接击中,核心的光芒瞬间黯淡,扭曲的形态一阵紊乱,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消散成普通的雾气!
有效!
小雨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她不再试图用红灯去照射,而是将心火之力融入自己的守护意志,化作一道温暖而坚韧的心念屏障,护在她和陈恪周围。
其他扑来的回响妖撞在这道无形的屏障上,发出无声的“尖啸”(一种强烈的心念冲击),却被屏障牢牢挡住,无法寸进!
陈恪精神大振,“渡舟”在他手中光芒流转,他不再劈砍,而是将心念附着其上,每一次“挥出”,都是一道凝聚的驱逐意念!
然而,这里的回响妖似乎无穷无尽,从药铺的各个角落,从水下不断涌出。而那个隐藏在深处、制造这片沉默领域的“静默之主”,依旧没有现身。
持续使用心念攻击和防御,对精神和心火的消耗极大。陈恪感到一阵眩晕,小雨的脸色也更加苍白。
必须找到源头!
陈恪一边抵挡着回响妖的攻击,一边将心念感知扩展到极致,如同雷达般扫描着整个济世堂。
终于,在药铺最深处,一个储存珍贵药材的、如今已半淹在水下的厚重铁柜里,他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冰冷、贪婪、不断吞噬着周围一切“声音”波动的核心意识!
就是它!“静默之主”!或许是一个在灾难中吸收了太多恐惧与无声绝望而诞生的强大异常!
陈恪眼中厉色一闪,他对小雨打了个手势,将剩下的心火之力大部分注入“渡舟”,将其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流光!
然后,他用尽全部意志,将这道承载着打破寂静、渴望生之喧哗的强烈心念的金光,如同离弦之箭,隔空射向那个铁柜!
「打破沉默!」
金光无视了物理阻碍,直接穿透了铁柜!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陈恪、小雨以及所有回响妖意识中炸开的、洪钟大吕般的巨响轰然爆发!
“咔嚓!”铁柜仿佛从内部被撕裂!
“啊——!!”一声尖锐无比、充满痛苦与愤怒的精神尖啸席卷而来!
笼罩济世堂的绝对寂静领域,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碎裂!
水流声、他们的呼吸声、心脏狂跳声……熟悉的世界的声音瞬间回归!
而那些回响妖,在声音回归的刹那,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瓦解!
沉默被打破了。
陈恪脱力地单膝跪地,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衣背。小雨也几乎虚脱,靠着墙壁才能站稳。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有余悸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不敢久留,迅速收集起找到的药材和那本重要的诊簿,匆忙离开济世堂,划船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过无声之战的水域。
回程的路上,声音恢复了,但两人都沉默着。
他们意识到,这片被淹没的家园,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基于不同规则、不同形态的异常。“静默之主”和“回响妖”只是其中之一。
巡渊者的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与诡异。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济世堂那片水域深处,一双冰冷的、由纯粹寂静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又缓缓闭合。
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
(《巡渊者日志》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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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带回的药材暂时缓解了危机,那本诊簿提供了关于“心念”运用的重要启示。陈恪开始系统性地探索和记录周边不同区域的异常规则。小雨的心火在安抚怨念方面展现出独特潜力。然而,赵伯的石化情况突然恶化,寻常药材已无效,急需一种只生长在特定“异常地带”的稀有植物。与此同时,陈恪在探索中发现的另一个幸存者痕迹,似乎指向了一个……主动适应了异常环境、甚至可能利用异常力量的人类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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