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六月。
天气热得跟蒸桑拿似的。
市图书馆里，冷气十足，倒是一避暑的清凉之地。
陆夜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到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面前摊着一本不知道哪个朝代传下来的《雾城县志》，纸都黄脆了，字里行间的陈腐味儿，比他上个月忘在角落的外卖盒还要冲。
“……知县沐浴焚香，率众官于城隍庙设坛求雨，三日后，甘霖普降，万民感泣……”
“切。”
陆夜寻撇了撇嘴，一脸的索然无味。
这感觉，就像你裤子都脱了，打开珍藏多年的学习资料，结果发现播放的是《熊出没》。
作为一名浸淫民俗玄学圈多年、被雾城民俗文化研究协会那帮老头子授予“荣誉摸鱼干事”称号的骨灰级发烧友，陆夜寻对风水堪舆、命理八字、符箓咒法之类的东西，了解得比自己银行卡余额还清楚。
只可惜，英雄生错了年代。
这年头，科学的光芒普照大地，神鬼牛蛇全进了自然博物馆。你跟人聊阴阳五行，人家问你是不是新出的桌游；你跟人谈奇门遁甲，人家问你是不是新出的楼盘。
风水大师含泪转型心理按摩，算命先生哭着改行职业规划，就连以前村头跳大神的王二婶，现在都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方民俗祈福舞蹈”的唯一指定传承人了。
陆夜寻这一身屠龙之术，愣是没地方使。
那种深入骨髓的憋屈和蛋疼，谁懂啊？
“小伙子，又来看这些书啊？”
图书馆管理员王阿姨推着还书车，像个幽灵似的滑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对失足青年的慈爱和惋惜。
“年纪轻轻的，别老看这些有的没的，多看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比什么都强。”
被精准戳中“毕业即失业”痛点的待业青年陆夜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姨，我已经大四了……”
王阿姨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关爱的眼神更加浓郁了：“哦，那考研吧，看看《肖秀荣考研政治终极预测四套卷》也行啊。”
“……”
陆夜寻果断选择战术性低头，假装自己是个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雕塑。
他拿起那本《雾城县志》准备放回去，就在书本合上的那一刹那，指尖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
书页的夹层里，好像……有东西？
陆夜寻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像是被护士姐姐猛扎了一针，瞬间“咯噔”一下。
搞古籍的，谁没做过一个捡漏淘到绝世秘籍的春秋大梦？
他的动作瞬间变得比拆弹专家还轻柔，把那本破县志平放在桌上，用指甲小心翼翼地顺着书脊的缝隙往里探。
片刻后，一本薄如蝉翼的线装书，被他从夹层里缓缓抽了出来。
这书，透着一股子邪性。
封面空白，一个字儿没有，材质非丝非革，摸上去凉飕飕的，跟摸死鱼一个手感。内页是那种古朴的米黄色，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和棺材板……啊不，岁月沉淀的味道。
陆夜寻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仿佛看到了隔壁班花在对自己笑。
他屏住呼吸，怀着开特级宝箱的心情，翻开了第一页。
空白。
第二页，还是空白。
第三页……
“我尼玛……”
当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整本书比他的脸还干净时，陆夜寻一句国粹差点脱口而出。
这感觉，就像你花光积蓄买了张彩票，躲在被窝里用手机手电筒照着，紧张兮兮地刮开涂层，最后发现上面印着“再来一瓶”——你还得再买一瓶才能兑奖。
日了狗了。
可他又不甘心。这玩意儿藏得这么深，材质这么怪，总不能是哪个老祖宗留下来的草稿本吧？
他捏着书页，对着灯光照了照，没水印。用手搓了搓，没夹层。
“难道……要滴血认主？”
陆夜寻的脑回路开始往玄幻小说的方向策马奔腾。
“或者用无根水调和百年朱砂？再不然……童子尿？”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然后果断摇了摇头。
这要是在图书馆里当众表演一个“法力无边”，明天本地新闻的标题估计就是——《震惊！一男子竟在公共场合做出这等不雅之事，背后原因令人暖心……个屁啊！》。
社会性死亡的风险太高，玩不起。
算了。
他随手给这本破书起了个名字——【空白山海经】，然后塞进自己的帆布挎包，决定带回家当泡面盖子。
回到那间月租八百、蟑螂比人还多的老破小，陆夜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像条死狗一样扔在沙发上，张开嘴，迎接空调冷气的洗礼。
外卖小哥还在路上堵着，陆夜寻百无聊赖地又把那本空白书掏了出来。
越看越邪门。
明明是纸，却怎么也撕不动，韧性堪比他房东那张老脸。明明是空白的书页，却总感觉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无数看不见的代码。
他从笔筒里随手抽出一支一块钱三根的中性笔，鬼使神差地，就想在上面写点什么。
写啥呢？
陆夜寻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昨天在民俗协会里吹过的牛逼。
当时，一个刚入会的小年轻唾沫横飞地讲了个校园怪谈，说什么后山小树林，晚上不能一个人去，听到有人喊名字千万别回头，回头就会被鬼抓走。
结果被一群老油条当场群嘲。
“小老弟，你这故事版本比我爷爷还老，能不能来点新花样？”
“设定太粗糙了！什么鬼？男的女的？漂不漂亮？有没有编制？五险一金交不交？这些基础设定都没有，差评！”
陆夜寻当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得具体！比如说，地点，雾城西郊废弃疗养院，旁边必须得配棵老槐树，这叫标准场景搭建。时间嘛，鬼也得遵守劳动法，就定在亥时之后吧，晚上十一点，夜生活刚开始，氛围感拉满！”
旁边另一个老哥接茬：“目标人群也得精准定位，就独行女子吧，这叫垂直领域深耕。触发条件嘛，‘闻背后唤名，切莫回头’，经典永流传！回头了会咋样？必须得有视觉冲击力！来个红衣女鬼，直接把魂儿勾走！红衣！懂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把一个简陋的校园传说，给“优化升级”成了一个设定完备、逻辑自洽的都市怪谈2.0版本。
现在想起来，陆夜寻还觉得挺带劲。
一股恶作剧的冲动，就像窜稀一样，拦都拦不住。
他拧开笔帽，将那本空白书摊在腿上，笔尖悬停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蔫儿坏的笑容，缓缓写下了一行字。
就当是写怪谈小说大纲了。
“雾城西郊，废弃疗养院旁，有老槐树一棵。亥时之后，女子独行经此，闻背后唤名，切莫回头。若回头，必被红衣勾魂而去。”
写完，他还像个书法家似的，噘着嘴吹了吹墨迹。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些刚写上去的黑色字迹，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纸上疯狂蠕动、扭曲，然后“呲啦”一下，化作一缕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瞬间被书页吞噬得一干二净。
纸，还是那张纸，白得像陆夜寻此刻的脸。
“卧……槽？”
陆夜寻惊得直接从沙发上弹射起步。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把书凑到鼻子前猛吸一口气，除了那股子淡淡的墨香和古早味儿，啥也没有。
字呢？我那么大一行字呢？
幻觉？
他又拿起笔，在另一页上飞速写了个“帅”字。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个龙飞凤舞的“帅”字挣扎了一下，仿佛极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碎，“咻”地一下，消失了。
“自动擦除？环保笔记本？”陆夜寻啧啧称奇，随即又是一阵索然无味。
搞半天，就这？
害他白激动了半天，还以为是什么能召唤魅魔的上古神器。
没劲。
他把这本“高级笔记本”往茶几上随手一丢，刚好外卖电话打了进来。
什么规则，什么怪谈，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麻辣小龙虾！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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