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汤昊安陷在灰色的梦境里，雾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感。
头顶上方那充满怨毒的注视感越来越重，像一块不断浸水的湿布，要将他闷死在梦里。
周围的雾气开始扭曲，变幻出模糊的景象——是这间出租屋，却又破败不堪，墙壁上浮现出大片水渍霉斑，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
一张张盖着猩红印章的催款单如同雪片般从天花板落下，堆积在他脚边，迅速淹没了他的脚踝。
耳边响起无数个尖锐、重复的声音，混杂着银行客服冰冷的催缴、邻居的窃窃私语，还有他自己内心被放大的、对未来的绝望低语。
“还不起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跳下去……就解脱了……”
雾气在他面前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男人轮廓，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面容扭曲，眼神空洞，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伸出青白色的手，想要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入更深的财务崩溃的幻象深渊。
若是常人，此刻早已精神崩溃，被这怨念同化，甚至可能在现实中也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但汤昊安不同。
多年与这些阴秽之物打交道的本能，让他在梦境核心保留着一丝冰晶般的清醒。
这幻境确实逼真，那股绝望感也几乎要渗入他的骨髓，可他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冷笑。
就这点伎俩？
他小时候，见过更邪乎的。
那些藏在老宅床底、会模仿亲人声音的低语；那些趴在窗台上、五官流淌着蜡油的影子；那些在雷雨夜，从积水倒影里伸出手来的东西……与那些直击灵魂恐惧的玩意儿相比，这种靠着重复财务困境、放大现实焦虑的手段，反而显得……有些单调和……拙劣。
当那幻影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时，汤昊安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梦境中的他，眼神变了。
不再是平日努力维持的温和与理性，而是一种极致的、近乎非人的空洞与漠然。
那不是勇敢，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仿佛他灵魂深处为了应对这些“非常之物”而自行演化出的防御机制——一个更接近“它们”的“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逼近的怨灵。
在他这漠然的注视下，周围不断重复的催款幻象、喋喋不休的低语，竟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闪烁、扭曲，变得不稳定起来。
那怨灵空洞的眼神里，似乎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然后，汤昊安动了。
他不是后退，也不是攻击，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仿佛在审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工具。
下一秒，在怨灵模糊的感知中，汤昊安那只手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拉长，指尖蔓延出如同阴影般的、非实体的触须，带着一种它无法理解的、冰冷彻骨的“存在感”。
那触须轻轻拂过漫天飞舞的催款单，纸张瞬间静止，然后无声地碎裂，化作更细微的灰色颗粒，消散在雾气中。
汤昊安只是歪了歪头，空洞的视线锁定在怨灵身上。
怨灵本能地感到了威胁，发出无声的嘶吼，周身怨气鼓荡，试图编织出更恐怖的幻象——天花板上渗出血色的数字，地面裂开显现出债务的深渊……
但“汤昊安”只是轻轻一迈步。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诡异地穿透了层层幻象，直接“站”在了怨灵的面前。他伸出那只扭曲模糊的手，没有去抓，也没有去撕扯，而是如同穿透水波一般，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按向了怨灵空洞的眼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影。
在“汤昊安”的手触碰到怨灵的一刹那，整个财务困境的幻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噗的一声，彻底崩塌、消散。
那怨灵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其扭曲的形体就像被投入强酸的冰块，从被触碰点开始，迅速消融、瓦解，化作最精纯的、一缕缕冰冷的黑色气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倒卷而回，尽数没入了“汤昊安”那只诡异的手中。
梦境空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气，以及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漠然的“汤昊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原状的手，那极致的漠然如潮水般退去，强烈的疲惫感和意识的清明同时回归。
……结束了？
汤昊安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不止。窗外，月光正常地洒落，房间里的阴冷气息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看向天花板，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熟悉的白色涂料。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他胸前的被子上方，虚空之中，那本红紫色封皮的《鬼典》正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
书页无声地翻开到某一页，上面原本空白的地方，此刻正由内而外，缓缓渗出血色的痕迹，勾勒出几行冰冷的字迹：
【鬼典·录】
等级：怨念(白)
真名：李振国
……
吸收完成。
鬼术【低级噩梦编织（财务困境主题）】已收录。
可提取：怨念精粹（微量）
……
适配部位：眼睛（未净化，暂不可用）
汤昊安怔怔地看着那悬浮的鬼典，看着上面浮现的、关于刚才那只鬼的详细信息，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他根本不知道那鬼的名字。
所以……刚才在梦里，那个空洞漠然的“自己”，不仅撕碎了幻象，吞噬了那只鬼……还顺带，把它的一切都“解析”了出来，交给了这本《鬼典》？
他伸出手，触碰向悬浮的《鬼典》。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种微温、柔韧、仿佛活物般的触感。
鬼典幽光一闪，悄然合拢，轻轻落入他的手中，重量真实而冰冷。
汤昊安握紧它，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个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而他似乎……也在变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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