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郑局长县里开完会回局，问杨玉才，那事办怎么样了？
玉才说联系不少没合适的，又说原因在身份、工作体面不体面和工资高低上。
郑局长要他抓紧，说刚才开会听他们讲有见的，骑自行车到处找工作、坐街头一个人吃菜煎饼——很狼狈！“以往他最关心困难职工，现在他成了困难职工，不能因为他当过局长，一把手，就不关心他，也应一样让他感到被党组关心的温暖。至于他个人对错，我们姑且不论。”
玉才说与政工、工会议过，他这种情况，列不进困难职工和扶贫对象里去，享受不到政策。
郑局垂认为先找工作干是正本，结合个人专长，文旅领域较适合，“有方向了，给我说，我找他们领导！”让玉才现就去办。
见玉才应声不动身，问还有事？
玉才不答反问，祝宏图来找过吗？又说找自己几回了，还是要人。“他也文字出身，能写，到政研信宣先帮帮忙——能行吗？”玉才看着宝民脸说。
“他在这干过局长，不妥！”郑局长一椤说，一缓又言“也不能说完全不可以。”问玉才，这与干部管理规定有没有冲突？
“他办得正式退休手续，单位返聘他，一点毛病没有。”
郑局长就让玉才快去沟通，探探口风，“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话要婉转，别伤了老领导自尊心——发生的事也是他人生一劫，应是最脆弱的时候！”
玉才应声而去，到办公室就打电话。
见卫健局来电，文达心一格登，没往好想，以为又来糟事。
听玉才把意思一说，他亦喜亦不喜。
喜的是伸来援手，不喜的是重操老本行写材料，提它就头胀。
当年县委办借用，材料一时写不领导满意，要被“退货”。来的四人都怕退回原单位，愁得睡不着，都加紧写，上面加紧压。文达有文学创作功底，这不光不占优反劣，与公文两码，需写作转型。至今想起，“3·10”大案侦破表彰会，把县委书记讲话压他身上时，尚心有余悸。关屋里写了两天两夜。科长改、分管副主任改、大主任改，最后书记改；直至临开会头晚上十二点，接主任电话听他轻轻说：“书记定稿了。”已成木鸡的文达大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镜前照见自己用脑过度导致的头皮锃亮，发量稀疏，当时怕极，怕写秃成分管主任那样头。幸好后来没有，也没被“退货”，熬成了光审不写。但凡干过写材料这活，不咒骂也是远躲它。
听文达不语，但没明确拒绝，玉才退了一步，说考虑一下吧。
第二天通话，文达嘴说着“多长时间没摸笔写了，就怕胜任不了。”玉才知他已应。汇报给郑局长，即请文达来局。
祝宏图也被鲁主任叫了来。
“你不是一直要人吗？——现在人有了。”郑局长眼瞅着祝宏图。
人一惊喜，问是谁？学中文的吗？以前干什么的？
郑局长笑说，是一位老师级的！
玉才接过来说：“你那边也确实忙，要的人一时到不了位，汪局长正好有时间，暂时给你帮帮忙······以后再往你科充实人。”
宏图表情顿僵；片刻起身，说有市局材料回去急报。
文达一走，宏图跑玉才办公室来，站屋当中说：“这不愚弄我吗？！说给人——这还不如不给？我领导得了过去局长一把手？我找郑局长去——我不干了！”
玉才一声喝住祝宏图。“别人说你聪明，我看你今天糊涂。这上上下下都跟他干过，他过去你不跟着水涨船高？个人还是你科不受厚待？能吃亏？”
吸着玉才扔的烟，数摆着手上要写的多些材料，末了一句：“谁要咱是老实人，局里认为行就行呗！”
这样，文达就有了工作。
提包来上班这天，距离开整635天。
头晚上文达一夜没睡好。反来复去想他脸上挂什么表情，脚怎么往大门迈，说话寒暄时是微笑，还是苦着脸一直不笑。
后过多长时间，这表情、姿势，他也没拿捏准。特别进大门迎办公楼走那百十步：头该昂多高？胸又该挺多直？有时觉自己昂挺得过高过直，有时又觉得太低太弯。这在过去当局长，是从不犯考虑的事。还有那楼，也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其巍峨，像座山一样；还有那些窗户，似一只只眼，老觉有人于窗后注视。
他回局来自然是新闻，少不了人议论。其实也不过一阵子，没有之前想的那样如临大敌、赴汤蹈火，当然，这一阵子是要熬的。
祝科长没改称呼，还“局长”“局长”的。
对此，文达纠正他：“祝科长，不能再这么叫了，那是过去，以后叫老汪！”
意见被祝科长半采纳，“局长”不怎么叫了，老师、老大哥混称呼，只不叫“老汪”。另外，对玉才暗暗佩服，他真神预言。
老领导来后，饭局倍增，没少跟喝羊肉汤、吃水饺，还有茶叶、烟什么——辞不掉的，老领导都拿给科作了福利。令祝科长感动并倍添尊重。
说起来，老局长对他有知遇之恩。在一小岗位上时，写乡土散文、局务报道被局长看到---当然也是他巧妙让看到，提拔当上宣传科副科长，后升科长。就是办公室主任没让他当成。不然杨玉才的副局长位子，不一定就是他了。当时为干这“主任”，劲用到局长老家托至他长辈，据说许了，后又变，变成杨玉才。
都过去事，祝科长也不计较。
文达则端更正，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上下级颠倒过来，祝宏图科长现就是自己领导，拖地打水、打印装订材料，都主动干。
??祝科长对文达说：“只要我想干，别说这点活，就再来一半，不我吹，照样嗷嗷的。你喝你的茶，抽你的烟，像过去审审稿就行，其他不要你干——”表示过完年，让局从镇街借个干杂活的放科里用。
文达心生感动，从家拿个茶杯来给祝科长。手握把儿转着杯身一边端详，祝科长说：“我送你白的，你给我黑的。”文达一时没意会，见祝科长手敲了下那仿古焦砂茶杯，猛然想起家那白瓷杯是过去他送的，呵呵笑了。
看上去，生活似又能继续了。
像书翻了一页——word文档那一页却在那定住翻不下去：
“······我正要找借口回绝，可巧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有个女的找我。马燕云听见，说这又是哪来的崇拜者，‘仗着文笔好，你就作吧，勾吧，南来北往的都弄了这鲁南来。’我急着回办公室没理。她还不完，在我身后又甩来一句：“我看你早晚出事在这上头！”
那天下班回到公寓，一时来情绪打开它，顿觉恍如隔世。
像琴，弹着，“嘣”断了——中断的小说如何接续呢？
现实和小说是反着的，马燕云为“我”牺牲，文达是为吴丽。
当然结论要以政法机关侦办结果为准。前天去政法部门，获知已通过国际刑警全球通缉；田龙、吴丽家人也已报案。又与杜先生信息对接，虽冻结查封了畾畾传媒所有资金、财产，但涉案资金巨大，有近二亿现款与田、吴二人一起下落不明。
事情成这样，不说小说弯难扭，文达心上的弯更难扭。
这事像卡夫卡小说，看不懂它情理，事却明白如画。
当时为实现公司上市目标，田总在经理办公会上作出新的战略部署，向影视进军；资金问题先从公司内部募集，待公司改制变为股份有限公司后，参募资金直接转股金，现阶段公司听息，利率高于银行。吴丽商文达，要带头响应公司号召。具体就是吴丽同他银行贷500万，参募金额各占一半，她房产抵押，文达只须以退休干部身份担保即可。当时也不是没考虑。500万风险两人共担，出了事也不至跳楼投河，另还有月月可观返利，更兼和吴丽正在情深之处。便同吴丽去银行签了字。哪想会是这么一出······牵累的——唉，不说别的，小说都没法写下去。
此前照吴丽写的马燕云，是由着写下去呢，还是全改过来？
接小说中断处，文达打一行字出来；看看，删去。再打；复删······
起身走出台灯桔黄光圈，这屋那屋的踱起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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