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的夜色，注定将因为这道悄然穿梭的身影，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昨夜初试轻身丹，那种违背重力、踏月无痕的新奇与刺激感，让陆尘回味了整整一个白天。白天在永福寺，他表面上依旧是那个与方丈论法、在藏经阁打扫的落魄书生陆尘，甚至还抽空敷衍了一下前来试探的王婆（那老虔婆旁敲侧击打听他家中可有妻室，是否打算长居清河县，被陆尘用“一心向道，无意红尘”的鬼话糊弄了过去），但心思早已飞到了夜晚的屋顶上。
知识就是力量，这轻身丹带来的“飞檐走壁”能力，简直是古代版的城市跑酷VIP体验卡！不充分利用起来，简直对不起他耗费的那些药材和差点被炸飞的眉毛。更重要的是，想要在这浊世立足，光靠摆摊算命、炼点低级丹药是远远不够的，信息才是硬通货，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秘闻。而黑夜，往往是秘密最活跃的时刻。
于是，当夜幕再次笼罩清河县，万家灯火（主要是灯笼和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欲望之城朦胧轮廓时，陆尘再次吞下了一颗轻身丹。
熟悉的轻盈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他深吸一口带着夜露微凉的空气，体内辟谷内息术自然流转，与丹药之力相辅相成，更添一份灵动。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永福寺的后门，再次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西门府及其周边区域。
清河县的布局，经过昨晚的初步探索和白天有意无意的打听，已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张粗略的“地图”。他避开主干道和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专门挑选那些高门大院聚集的坊巷，在连绵起伏的屋脊之上纵跃腾挪。
夜风在耳边呼啸，吹动他略显宽大的青衫下摆，发出猎猎轻响。脚下是沉睡的民居、尚未打烊的店铺、以及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的深宅大院。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整个清河县的夜间生态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展现在他面前。哪家还在宴饮作乐，丝竹声声；哪家夫妻正在争吵，摔盆砸碗；哪家书房灯火通明，学子苦读；又有哪处角落阴影里，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交易……这些声音和光影，混杂着各种或浓郁或淡薄的“红尘之气”，如同无数条信息流，涌入他增强的感官。
“啧啧，这视角，堪比无人机航拍，还是带情绪感应和气味分析功能的。”陆尘一边享受着这种“上帝视角”般的快感，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要是前世做田野调查能有这装备，什么社区结构、人群流动、夜间经济模式，还不是分分钟数据可视化？写出来的论文怕不是能直接上顶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落点和力道，尽量不发出声响。虽然轻身丹效果非凡，但他毕竟只是个初学者，动作还带着几分书生式的笨拙，偶尔踩松一片屋瓦，都能让他心头一跳，赶紧伏低身子，确认没有引起注意后才继续前进。这感觉既刺激又有点滑稽，像个刚拿到新玩具却怕被家长发现的孩子。
“稳住，稳住，陆博士！你现在是都市夜行者，不是实验室里踩平衡车！”他自我安慰着，努力将前世那点可怜的体育课跑酷理论（主要来自电影和网络视频）运用到实践中。
渐渐地，他接近了此行的核心区域——西门府。
即便是从高空俯瞰，西门府的规模和气派也远超周围宅邸。高墙深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在月色下勾勒出繁复的剪影。府内灯火通明，尤其是后宅方向，隐约有丝竹管弦和女子的娇笑声随风飘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奢靡甜腻的气息。
“腐败，太腐败了！”陆尘趴在一处与西门府隔街相望的较高屋脊后，暗中观察，心里啧啧有声，“这西门大官人，小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滋润。光是这占地面积，搁现代起码是个五星级度假村的配置，还是带私人会所的那种。”
他没有贸然靠近西门府的主体建筑。那里守卫必然森严，而且天知道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或者厉害点的护院家丁。他的目标是外围，尤其是那些可能连接着后门、侧门，便于人员物资秘密进出的巷道。
绕着西门府的外围区域，他在屋顶上迂回移动，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增强的视力让他能在月光和远处灯笼的微光下看清不少细节，听力则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常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看到几拨更夫和偶尔晚归的路人，并无太大收获。就在他怀疑今晚是否要无功而返，考虑是不是去王干娘茶坊屋顶听听墙根（虽然那地方让他有点心理不适）时，一阵极其细微、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顺着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西门府后墙外，一条狭窄幽深、堆满杂物、几乎被两旁建筑阴影完全吞没的暗巷。
有情况！
陆尘精神一振，立刻收敛全身气息。辟谷内息术不仅让他对能量需求降低，也让他对自身生命体征的控制更加精细，呼吸变得绵长微弱，心跳放缓，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屋瓦融为一体。他像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滑落到更靠近暗巷的一处较低屋脊的背阴面，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向下望去。
巷子深处，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借着从巷口勉强透入的一点微弱天光，以及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的、用癫济勺≈涣粢凰糠煜兜钠婪绲疲匠久闱靠辞辶四抢锏那樾巍r
只见西门庆那个心腹小厮玳安，正站在当中，他对面是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但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得像糊窗纸、眼窝深陷带着浓重黑圈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站在那里都似乎有些脚步虚浮，需要旁边两个健仆搀扶（或者说看守）着。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穿着西门府家仆服饰的壮汉，正沉默地抬着两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樟木箱子。
“花子虚？”陆尘脑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在《金瓶梅》原著里，这是花子虚，李瓶儿的丈夫，一个懦弱无能、被西门庆和李瓶儿联手坑死的倒霉蛋。看他这副尊容，果然名不虚传，离嗝屁着凉估计不远了。
这么晚了，西门庆的心腹小厮，和这个病痨鬼花子虚，在这么隐蔽的巷子里碰头，还抬着箱子？绝对有鬼！
陆尘立刻集中精神，将听力提升到极限，如同调整天线般，努力捕捉着下方断断续续的对话。风声、远处街市的噪音、甚至旁边院落里蟋蟀的鸣叫都成了干扰，但他还是艰难地分辨出了一些关键词。
只听玳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花二官人，不是我说你，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我们大官人那边可是打点了上上下下，就等着你这边的‘引子’到位！漕帮的爷们儿脾气可不好，耽误了时辰，这损失算谁的？”
花子虚的声音则虚弱中带着惶恐和讨好：“玳安哥儿息怒，息怒！实在是……实在是近来风声有些紧，那边查得严，这批‘货’能弄出来，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你看，这成色，绝对是上好的‘霜雪’，一点杂质都没有！”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箱子。
玳安冷哼一声，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个箱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哼，最好是！要是出了岔子，别说漕帮的爷们儿，就是我们大官人，也饶不了你！别忘了，你那些烂账，可还指望着大官人帮你填补呢！”
“是是是，不敢，不敢……”花子虚吓得一哆嗦，差点瘫软下去，被旁边的健仆用力架住。
“盐引”、“漕帮”、“打点官府”、“风险”、“霜雪”（私盐的隐语？）……这些零碎的词语如同拼图碎片，在陆尘脑中飞速组合、重构！
一个惊人的真相浮出水面——西门庆竟然在暗中从事私盐买卖！而且还是和漕帮勾结，打通了官府环节的大规模走私！
我靠！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也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陆尘感觉自己的心脏不争气地“咚咚”狂跳起来，比刚才飞檐走壁时跳得还厉害。这消息太劲爆了！西门庆这厮，不仅玩弄女人，还在搞这种杀头的买卖！怪不得他能积累起如此庞大的家财，光是生药铺和放官吏债恐怕还不够，原来还有这么一条黑色的财富管道！
“发财了发财了！不对，是抓到把柄了！天大的把柄！”陆尘激动得差点想捶一下身下的瓦片，幸好及时忍住。“西门庆啊西门庆，你丫的把《金瓶梅》活成了《走私大亨》是吧？这要是捅出去，别说你只是个土豪恶霸，就算有蔡京当干爹（好像还真有？），也够你喝一壶的！不对，是喝一壶砒霜！”
他强压下内心的狂喜，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确认和记录。他立刻催动脑海中的《浊世度人经》，“观人卷”的能力无声无息地覆盖向下方的几人。
在灵瞳视角下，下方的气场顿时变得色彩分明。
玳安头顶，主要是浓郁的“算计”靛蓝和“傲慢”亮橙，其中还夹杂着对花子虚的“鄙夷”灰绿，以及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微黄。
而花子虚就惨了，头顶一片灰败之色，主体是“病气”的死灰和“恐惧”的深黑，几乎看不到什么生机，只有在对玳安讨好时，会泛起一丝微弱的“乞求”黄色，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气数将尽。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口樟木箱子！在陆尘的灵瞳中，箱子周围竟然蒸腾、缭绕着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刺目的“财气白光”！这白光纯粹而耀眼，显示里面装着的绝对是价值不菲的硬通货——很可能是金银！然而，在这诱人的财气白光深处，却又纠缠、缠绕着一丝丝极其隐晦、却让人心悸的“官煞黑气”！这黑气如同附骨之疽，带着律法的威严与冰冷的惩罚意味，清晰地昭示着这笔财富的来源——非法！危险！
“实锤了！人赃并获……呃，人证物证（气证）俱在！”陆尘心中大定，恨不得立刻拿出个小本本（可惜没有）把这一幕画下来。“这官煞黑气，比衙门门口的石狮子还正点！西门庆这私盐买卖，规模绝对小不了！”
他像一只发现了巨大松露的松鼠，兴奋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玳安和花子虚的对话内容（虽然不全）、两人的神态、箱子的数量和大致尺寸、那些家仆的样貌特征、以及最重要的——那浓郁财气与官煞黑气的混合气息特征。这些都将是未来可能用到的致命武器。
“记下来，统统记下来！以后说不定能当筹码用！关键时刻，这就是保命符，甚至是反击的核武器！”他美滋滋地想着，“等哪天西门庆这厮惹到我头上，或者我想做点‘替天行道’的买卖，就把这消息稍微‘泄露’一点出去，嘿嘿……”
他甚至开始脑补西门庆得知秘密泄露时，那张俊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是惊恐？是暴怒？还是跪下来求他保守秘密？那画面太美，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就在陆尘沉浸在“手握核弹，天下我有”的yy中时，下方的交易似乎接近了尾声。
玳安挥了挥手，示意家仆抬起箱子，又对花子虚警告了几句，便带着人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暗巷的另一头，显然是通往西门府的后门。
花子虚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两个健仆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口走来，看样子是要离开。
陆尘心中一动。花子虚……这可是个关键人物啊。西门庆的结拜兄弟（塑料的），李瓶儿的丈夫，一个掌握着西门庆部分秘密，却又懦弱可欺的可怜虫。要不要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更多发现？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但看了看花子虚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以及他身边那两个明显是西门庆派来“护送”（监视）的健仆，陆尘还是按捺住了冲动。
“算了，贪多嚼不烂。今晚的收获已经远超预期了。花子虚这条线，以后有机会再碰。现在最重要的是消化今晚得到的信息，确保自身安全。”
他看着花子虚三人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又静静地在屋顶潜伏了片刻，确认再无异状后，才如同鬼魅般悄然起身。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西门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西门大官人，你的小辫子，我可算是抓住一根了。咱们来日方长……”
他不再停留，运转轻身术，身形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朝着永福寺的方向掠去。来时的好奇与探索，已变成了归途的充实与算计。
清河县的夜空依旧静谧，星辰闪烁，仿佛对下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但陆尘知道，有些秘密一旦被揭开一角，命运的洪流便会开始转向。而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异世灵魂，手中已然多了一枚足以搅动风云的棋子。
这枚棋子何时落下，落在何处，将取决于他未来的抉择，也取决于……这浊世众生的选择。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平静水面之下，因他今晚的发现，而悄然涌动的更大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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