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青石板还凝着霜,阎解飞推厢房木门时,门轴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
他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目光扫过墙角——
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半袋煤不见了,只余下地上几星黑渣,像被人用笤帚仔细扫过。
炉膛里的灰烬早冷透了,结着层薄冰,窗纸上的霜花冻成放射状的棱,把晨光割成细碎的金箔。
他站在门口,指节抵着门框,指腹触到的木纹里还留着昨夜的寒气。
昨夜归家时,他就注意到床底的旧木箱被挪过半寸——锁扣上的红绳结松了,那是他用浆糊粘的标记。
阎埠贵总爱说“养儿防老”,可在这院里,防的哪是老?
分明是防着他长出翅膀飞走。
他弯腰从床底拖出个破麻袋,里面窸窸窣窣掉出废纸板、碎木条和煤渣。
这是他近半月在胡同口捡的:修房剩下的边角料,蜂窝煤厂筛漏的碎渣,连锅炉房扫出来的煤灰都收了小半袋。
墙角还立着个自制模具,铁丝缠成的六边形框架,剪得整齐的铁皮衬底——昨夜借路灯打磨了三回,棱边锋利得能划开纸。
煤泥在瓦盆里和开时,他的手指冻得发红。
前世实验室里,他研究过燃煤效率与碳氧比的关系,此刻正用袖口蹭掉盆沿的冰碴,往煤泥里添了把碎木屑。
“比例三比七。”他低声念叨,像在念实验步骤,“木屑增加孔隙,煤渣压实结构,烧起来能多扛两小时。”
模具扣在煤泥上时,晨雾刚好散了些。
阳光透过结霜的窗纸漏进来,照见他沾着黑泥的手在模具上轻敲,六边形的煤饼成型时,边缘齐整得像机器压的。
他蹲在地上码煤饼,后颈忽然一热——是灶房方向飘来的饭香。
傻柱的大嗓门混着铁锅的哐当声:“刘婶子,今儿的白菜梆子留着,我给您煨锅热汤!”
等到烟囱冒出青烟时,日头已爬到东屋房檐。
那烟不似寻常煤炉的呛人,带着股淡淡的木柴香,笔直冲上天空,在蓝得发青的天上画了根线。
“哎——这味儿不对啊!”
傻柱端着泔水桶路过,鼻尖皱成个小包子。
他踮脚往阎解飞窗里瞅,见青砖垒的小灶上坐着铝壶,壶嘴正“咕嘟咕嘟”冒热气,炉子里的蜂窝煤烧得透亮,中心的红火苗稳稳的,不窜不跳。
他把泔水桶往地上一墩,推开门就嚷嚷:“我说小阎,你这煤是偷了蜂窝煤厂的特供?咋烧得跟点蜡烛似的?”
阎解飞正伏在纸箱拼的书桌上写字,抬头时镜片上蒙了层白雾。
他摘下眼镜哈气擦净,桌上的《解析几何》摊开着,笔记密密麻麻写满边角,旁边还压着张表格,标题是“不同配比煤饼燃烧时长对比”,数据从“木屑20%+煤渣80%”到“废纸15%+煤矸石85%”,每个条目后面都画着红钩或叉。
傻柱凑过去,粗手指点着表格:“这……这写的啥?”
“燃烧效率。”阎解飞把钢笔帽扣上,“同样分量的煤,我这改良版能多烧两小时。”他指了指炉上的铝壶,“水开了,要喝碗热乎的?”
傻柱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儿在街道办,阎解飞被他爹揪着衣领骂“书呆子”时,眼里那股子亮得扎人的光。
此刻再看这满桌的字,横平竖直像刻的,表格里的数字排得比食堂账本还齐整——哪是书呆子?
分明是把日子过成了算盘珠子,颗颗都要拨拉明白。
“谁……谁要喝你水。”他梗着脖子转身,却在跨出门槛时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扔在桌上,“厂子里剩的油渣饼,凉了就不好吃。”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得没影,只留下门帘晃了晃,带进来一阵风,把桌上的笔记吹得哗哗响。
阎解飞捏起油渣饼,饼皮还带着点余温,油香混着麦香直往鼻子里钻。
他低头时,瞥见桌角压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别听你爹瞎咧咧,考大学是好事。”——是傻柱的字,他认得,上次帮食堂写菜谱时见过。
深夜的四合院像口黑锅,只有阎解飞的窗还亮着豆大的光。
他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蹲在院角的老槐树下,借着路灯抄物理公式。
北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手指冻得发紫,笔杆在手里滑得像条鱼。
他呵了呵手,正想再写两笔,肩头忽然一沉,件带着松木香的旧棉袄披了上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个纤细身影立在树影里,月光漏过枝桠,在她脸上割出半片白。
是林晚秋,缝纫厂的女工,平时总绷着张脸,今儿却没戴头巾,碎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露出耳后一点淡青的胎记。
“冷。”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像冰碴子撞瓷碗,接着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转身就走。
布包还带着体温,他捏了捏,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半块杂粮饼,还有个用棉布裹着的小药包,拆开时,当归的苦香混着桂枝的辛味涌出来,暖烘烘的直往肺里钻。
他摸黑回屋,就着油灯翻出从废品站淘来的《中药大辞典》残页。
药包上的线脚是锁边绣,针脚密得像蚂蚁爬,里面的药材按顺序排着:
吴茱萸三钱,桂枝二钱,当归一钱半——正好是《千金方》里“温经驱寒散”的配比,专给长期受冻的人暖手用的。
“普通女工哪懂这个?”他对着油灯皱眉,药香在屋里散开来,熏得人眼皮发沉。
可他睡不着,天刚蒙蒙亮就蹲在巷口。
七点整,林晚秋的蓝布衫出现在胡同尽头,她脚步轻得像猫,落地时脚尖先点地,膝盖微屈,腰背挺得笔直——那是练过功夫的人才有的走法。
更妙的是她袖口,翻折处露出一点梅花刺绣,针脚和药包上的锁边绣一模一样。
当晚,阎解飞的小屋里亮灯到后半夜。
他趴在桌上解三角函数题,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忽然眉心一凉,眼前的公式自动分成了几缕光带:
已知角A的正弦值,余弦定理的推导过程像星轨般浮现在视网膜上。
他握笔的手顿了顿,只觉思路畅通得可怕,从前卡了三天的难题,今儿半小时就解了个通透。
“叮——”
熟悉的灼痛从眉心窜起,淡金色的字迹在眼前浮现:“知识点累计达100,体质初级第二阶段激活完成。神经传导速度+15%,疲劳阈值提升。”
他缓缓起身,只觉头脑清得能数清窗外雪粒子下落的轨迹,连后半夜的风声里混着的煤炉熄火声、秦淮茹哄小当睡觉的哼声,都听得真真切切。
院墙外的黑影动了动。
林晚秋缩在门洞里,看着那扇始终亮灯的小窗,第一次没急着走。
她裹了裹围巾,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梅花刺绣——
那是她师父临终前教的针法,说是“藏锋于绣,自保有余”。
许大茂家的窗突然亮起灯。
他扒着窗台往外瞅,见阎解飞屋里的灯还亮得晃眼,烟囱里的烟还在往上冒,咬得后槽牙直响。
“这书呆子是铁了心要跟全院作对?”他嘟囔着翻出枕头下的烟杆,“等明儿,老子非去街道办告他浪费煤炭不可!”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阎解飞合上书页,把药包塞进棉袄口袋。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笑了——这院里的算计、这世道的寒凉,终究是冻不住他手里的笔,烧不化他心里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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