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峰巅的信火坛烧得更烈了。
归藏子赤足踏在炙红的坛心石上,周身缭绕的雷链突然泛起暗红——那是百城百姓被灰雾侵蚀的怨念凝成的“诛心雷链”,每一道链身上都浮着半透明的质问:“剑主为何不救我妻?”“当年弃守云来镇,可还记得城破时老幼哭嚎?”“你说护族,为何我儿还死在魔修爪下?”
他仰起头,灰白的道袍被信火烤得焦脆:“真正的剑主,不该藏锋避战!”指尖划过心口,一道血线渗进雷链,“该以身祭道,平息天怒!”
话音未落,十二道雷链同时炸响,如十二柄带倒刺的长矛,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直劈归墟城中央的同心心灯——那盏以百万剑穗为芯、楚狂本命精血为油的人族魂灯。
同一时刻,归墟城北二十里的雪径上,楚狂正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上挪。
他没带剑,腰间锈铁剑穗却烫得灼肤。
沿途山道上,二十余个曾跟着他斩过魔将的族丁横剑拦路,他们的剑刃在风里打颤,眼底的恨意像淬了冰的刀:“剑主若真无辜,为何不敢受天谴?”“我阿爹前日被灰雾迷了心,撞墙自尽前还喊着信你!”
楚狂脚步顿在第五个拦路者跟前。
那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左脸有道月牙疤——三个月前魔袭时,他替楚狂挡过一记毒镖。
此刻少年的剑尖抵着楚狂心口,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娘说,你若真护族,就去天问峰受雷劈。”
楚狂望着少年发红的眼尾,忽然伸手按住他颤抖的手腕。
少年瞳孔骤缩,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剑压,只触到一片温热——那是楚狂掌心未愈的灼痕,还沾着三天前斩灰雾傀儡时的血痂。
“好。”楚狂声音轻得像雪落,“我去。”
少年的剑“当啷”坠地。
他望着楚狂继续往山上走,忽然抹了把脸,冲着背影喊:“我阿爹的坟头,你得亲自上柱香!”
山道越走越陡,拦路的人却越来越少。
行至半山松涛处,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身来。
陈九刀横刀立在路中,铠甲下的衣襟浸着暗褐血渍,眼窝凹陷得能塞下鸡蛋:“我家三百口,被净心狱的人扣了。”他喉结动了动,刀身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他们说,只要你应了归藏子的祭道,就放……放一半。”
楚狂停步,月光照亮陈九刀腰间的铜铃——那是他小女儿的长命锁,此刻正随着他的颤抖叮当作响。
“我不求活。”陈九刀刀尖下压,抵在自己心口,“求你……换他们一线生机。”
楚狂伸手解下腰间最后一块陨星铁母符牌。
那是伏羲赐的“通狱令”,能换净心狱一次赦免。
符牌离腰时,他腰间的锈铁剑穗突然泛起微光,像在轻泣。
“拿去吧。”他将符牌轻轻放在陈九刀刀背上,“能换多少算多少。”
陈九刀的手抖得握不住刀。
符牌上还留着楚狂的体温,烫得他眼眶发疼。
他想起上个月大年夜,楚狂裹着破毯子蹲在狱卒院外,就为等他送女儿的药;想起前年初春,自己重伤濒死时,楚狂用嘴吸他伤口的毒……
“剑主!”他突然喊住要走的人,“他们说你堕了,可我……”
楚狂没回头,只抬手摸了摸眉心剑印:“等我回来,你去心灯前看。”
峰顶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楚狂踏进信火坛的刹那,十二道诛心雷链轰然劈下。
他没躲,赤膊的胸膛被雷光灼得焦黑,碎布片在风里乱飞。
归藏子癫狂地笑:“这就是你的剑主?连雷都不敢躲——”
话未说完,楚狂撕开最后一片衣襟。
月光下,数十道旧伤像蜈蚣般爬满他的躯体:左肋三寸是裂渊魔将的爪痕,右肩月牙形的是火山熔浆灼的,后颈那道深可见骨的,是三年前替苏凝霜挡的诛仙剑……
“你们要真相?”楚狂的声音穿透雷霆,“我从未强大过。”他抬手接住一道雷链,电流在掌心炸开血花,“我只是……从没停下。”
他眉心剑印突然爆亮,黑晶残纹如蛛网蔓延至全身。
下一刻,所有佩戴同心剑穗的族人同时捂住额头——楚狂的记忆逆着心契,如潮水般涌进他们识海:
裂渊深处,他浑身是血地抱着万魂铸兵炉,用剑穗引动自身精血喂给那些哭嚎的魂灵;火山口下,他跪在第三舟前,用本命剑元替百城偿还血债,每偿一人,心口便多一道血痕;魔阵中央,他抱着昏迷的苏凝霜,银质剑簪扎进他掌心,他却笑着说:“若剑主之名要用命换,那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归墟城的雪突然停了。
卖炊饼的老张头攥着烧了半截的剑穗,老泪砸在焦痕上:“他、他真的……”边境小卒抹了把脸,把剑穗重新系在颈间;医馆的伤兵挣扎着坐起,把染血的剑穗贴在唇边。
“剑主在!人在!”不知谁喊了第一句,声音像星火般炸开。
百城剑穗同时绽放银光,归墟城的欢呼震得三座山崖崩裂,连劈向心灯的雷链都为之一滞。
归藏子望着这一幕,突然笑出了泪。
他的身形开始片片飞灰:“原来……这就是你的道。”他抬手将最后一点信火按在守碑鬼怀里的石碑上,“我虽不服,却愿为灰烬铺路。”
守碑鬼的骨笔悬在半空,最终刻下新问:“何谓信?”
明灭跪在坛边,手中九瓣火莲最后一瓣正缓缓熄灭。
可在完全消散前,莲心突然闪过一丝金光——那是被他强行压抑的、对楚狂的认同。
楚狂拾起残莲,指腹抚过焦黑的花瓣。
他望向南方,归墟城的方向正泛起星星点点的光——那是百姓重新点燃的灯盏,像极了三年前他初到归墟时,老剑痴在剑庐点的那盏灯。
“信若可焚,那就再点一次。”他对着山风低喃,声音被吹向归墟,“这一答……该由我们写。”
归墟城的灯火渐次亮起时,楚狂站在城门外的雪地里。
他没进城,转身往剑庐方向走去。
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已等在路口。
银质剑簪在发间轻颤,像在应和他心跳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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