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沉了下去。
牛棚里空空如也。除了地上残留的腐草和干涸的泥脚印，以及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尸体特有的阴冷腐臭味，什么都没有。那三十六具穿着各色寿衣、额贴辰州符的僵尸，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亲手用木棍顶住的栅栏，还保持着原样。推开时，木棍落地的位置和声音，都告诉他，没有人从外面强行闯入。
可尸体呢？
恐惧和焦虑瞬间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千叶道长临终前的托付言犹在耳，那沉重的责任感此刻化作了尖锐的冰锥，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完了……全完了……他把事情搞砸了！他辜负了千叶道长的信任，也可能断送了自己前往重庆寻求解蛊的唯一希望！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不能慌！现在慌，就真的全完了！
他再次仔细地勘察现场，这一次，他运起了天眼。
寻常视线下，牛棚内的痕迹杂乱无章，主要是他自己和僵尸留下的。但在天眼的视野中，一切细微的差异都被放大。栅栏门内侧的木棍，顶端的磨损痕迹似乎比昨天更重了一点，像是被人从里面更用力地抵住过？地上那些属于僵尸的脚印，深浅不一，在牛棚中央区域显得格外凌乱，仿佛它们曾在这里无序地移动过，而不是安静地站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在牛棚最里面那个潮湿的墙角，他昨天画符时曾倚靠的地方，发现了一些异样。那里散落着一些极淡的、灰白色的粉末，若不是天眼对阴邪之物的敏感，几乎无法察觉。他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沾起一点，凑到鼻尖。
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这味道……和之前在那黑袍道士布阵的空地上闻到的“骨磷粉”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些不同，似乎更加阴冷，带着一种……活物的气息。
这不是他留下的东西！也不是千叶道长符纸的材料！
有第三者来过！
苏阳的心沉了下去。他冲出牛棚，在外面的泥地上仔细搜寻。昨夜下过的小雨让地面变得湿润，易于留下痕迹。很快，他就在牛棚外侧的墙根下，发现了一串非常模糊的痕迹。
那并非清晰的脚印，更像是某种重物被拖行时留下的长条状擦痕，断断续续，而且被人用树枝或什么东西刻意清扫过，但在天眼的辅助下，依然能辨认出大致的走向——指向山林深处。
痕迹很新，泥土被翻起的边缘还很湿润，就是昨夜或今天凌晨留下的！
僵尸不是自己走的，是被人带走的！有人趁他回城的时候，潜入这里，用某种方法制服或引走了僵尸，并清理了大部分痕迹！
是谁？
王大花？她发现自己逃走了，所以派人来劫尸？可她在凤凰城，如何能这么快找到这个隐蔽的牛棚？而且，这些灰白色的粉末，明显是某种邪门法术的材料，王大花虽然会用蛊，但似乎还没到这种程度。
黄芳？那个神秘的女人？她昨天在城门口激战，然后被接走，有时间做这件事吗？她的目标是尸体，但如果是她，为何又要提出合作？是为了麻痹自己？
还是……那个黑袍道士的同党？道士昨天遁走时放话“迟早来取”，难道他还有帮手，一直暗中跟踪，趁虚而入？
无数个念头在苏阳脑中激烈碰撞，每一个都带着浓浓的恶意和不确定性。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自己就像掉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四周都是看不见的敌人。
不行！必须追上去！
无论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都必须把尸体追回来！这不仅是为了承诺，更是为了他自己。没有了这些尸体，他如何去重庆？如何面对可能随时发作的守心蛊？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气”运转起来，灌注双腿，同时天眼全开，牢牢锁定那串几乎微不可察的拖拽痕迹。
痕迹蜿蜒着进入密林。苏阳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追踪上去。他的脚步轻盈，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体内的“气”不仅增强了她的体能，更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林中的光线昏暗，空气阴冷潮湿。越往里走，树木越发高大茂密，枝叶交错，几乎遮蔽了天空。那串痕迹时断时续，显示出对方反追踪的能力很强。但苏阳凭借天眼对阴气的敏感，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汇聚的、浓郁的尸煞之气，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同时，他还感觉到一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邪气，与昨天那黑袍道士身上的气息同源，但似乎……更加深沉、更加阴冷，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虫豸蠕动感。
果然是他们一伙的！而且这次的人，可能更擅长蛊虫之术！
苏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放轻脚步，将呼吸压到最低。他右手虚握，指尖微颤，无形的剑气在皮下蓄势待发。师父留下的保命功夫，此刻是他唯一的依仗。
追踪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树林逐渐稀疏，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隐约可见。空地上传来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僵尸特有的、压抑的“嗬嗬”低吼，但比平时更加焦躁和痛苦。同时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仿佛念咒般的嗡嗡声，以及一种……像是无数细小爪牙在摩擦地面的“悉索”声，听得人牙酸。
苏阳悄悄潜行到空地边缘，躲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朝里面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空地上，三十六具僵尸如同木桩般僵立着，围成一个圆圈。但它们的状态明显不对，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的低吼充满了痛苦，额头上原本由苏阳鲜血画下的符咒，此刻色泽暗淡，边缘似乎有被侵蚀的痕迹。更诡异的是，每具僵尸的脚下，都盘旋着一小团黑漆漆的、不断蠕动的影子——那是成千上百只芝麻粒大小的黑色飞虫！
而在圆圈中央，站着的并非昨天的黑袍道士，而是另一个穿着深紫色道袍的人。这道士身材高瘦，背对着苏阳，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他手中没有摇铃，而是双手结着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语，那些黑色的飞虫发出更密集的“悉索”声，不断试图沿着僵尸的裤腿往上爬。
更让苏阳心惊的是，在道士的脚下，并非画出的阵法，而是爬满了无数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甲虫！这些甲虫密密麻麻，组成一个不断旋转的诡异图案，正是它们在发出那种低沉的嗡嗡声。一股浓烈的腥臭邪气，从虫群中散发出来。
是蛊虫！这家伙不仅懂邪法，还是个蛊师！而且看这架势，比昨天那个更难缠！
苏阳瞬间想到了王大花，想到了黑风寨的“鬼手”。难道这紫袍道士，就是鬼手？或者与他有关？
就在这时，那紫袍道士似乎完成了某个步骤，咒语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享受空气中弥漫的尸煞与邪气。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苏阳藏身的灌木丛！他的瞳孔，竟然是诡异的复眼结构，闪烁着非人的光泽！
“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道士的声音沙哑阴冷，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同时摩擦翅膀，“没想到，千叶那老鬼还找了这么个有点意思的小家伙做帮手。你这双眼睛……很有趣。”
苏阳心中大骇，自己已经极力隐藏气息，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这道士的感知力，远超昨天的黑袍道士，而且他似乎……能看穿自己天眼的部分虚实！
既然被发现，再躲藏也无意义。苏阳一咬牙，从灌木丛后站了起来，走了出来，与紫袍道士隔空对峙。他刻意控制着面部肌肉，维持着人皮面具带来的普通容貌。
“你是谁？为什么抢我的尸队？”苏阳沉声问道，暗中将“气”催至巅峰。
紫袍道士那双复眼打量着苏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贪婪：“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有千叶老鬼的味道，还有……一种很有趣的力量。把这力量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成为我虫蛊的温床，留你一具全尸。”他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果然是为了秘籍和自己的力量而来！而且似乎没完全看穿人皮面具，但对自己的“气”和天眼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尸体是潘市长要的，你们也敢动？”苏阳再次尝试用潘市长的名头震慑对方。
“潘市长？”紫袍道士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不屑，“很快，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这些‘忠烈之士’……嘿嘿，可是炼制‘阴煞尸傀’的上好材料，岂是那个姓潘的蠢货配拥有的？至于你……你的眼睛和你的‘气’，将是喂养我宝贝蛊虫的最佳食粮！”
阴煞尸傀？苏阳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道士果然是想用这些尸体修炼邪术！
“休想！”苏阳厉声道，先下手为强！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程度远超之前的无形剑气，撕裂空气，直取道士面门！
“雕虫小技！”紫袍道士不闪不避，只是袖袍一挥。他脚下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突然“嗡”的一声飞起一小片，在空中瞬间凝聚成一面巴掌大小、却厚实无比的虫盾。
“噗！”
剑气击中虫盾，发出一声闷响，竟被那些甲虫硬生生挡了下来！虫盾纹丝不动，只有几只甲虫被震落，但缺口瞬间被后面的甲虫补上。
道士冷笑一声，手印一变：“去！”
那面虫盾瞬间散开，化作一股黑色的虫潮，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朝着苏阳铺天盖地地涌来！同时，周围那些被虫群骚扰的僵尸，也仿佛接收到指令，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僵硬地转过身，朝着苏阳包围过来！它们额头的辰州符光芒急剧闪烁，显然处于被强行控制的边缘！
前有诡异蛊虫，后有即将失控的僵尸！
苏阳瞬间陷入了比昨天更加凶险的绝境！他眼神一凛，正欲拼命，忽然——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林间的死寂！
第一枪，精准地打散了那股即将扑到苏阳面前的黑色虫潮！子弹似乎带有特殊的力量，虫群被震散，不少蛊虫直接被打爆，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第二枪，直取紫袍道士的眉心！
道士吓得复眼一缩，狼狈不堪地一个侧身，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又是你！”道士又惊又怒地望向枪声来源。
只见黄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单手持枪，俏脸含霜，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她的眼神冰冷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母豹。她的另一只手里，似乎还捏着一枚刻着符文的特殊子弹。
“你的对手是我。”黄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话的同时，枪口微调，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次，她瞄准的是地上那个由甲虫组成的诡异图案！
“臭娘们！屡次坏我好事！”紫袍道士尖叫一声，双手猛地向地上一按！地上的甲虫图案骤然亮起乌光，形成一道屏障！
“砰！”
子弹打在乌光屏障上，爆出一团火光，屏障剧烈晃动，却没有立刻破碎。但这一击显然干扰了道士对虫群和僵尸的控制。
就是现在！
苏阳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去攻击道士，而是身形疾掠，冲向僵尸队伍！他双手连弹，数道细微却精准的无形剑气射出，目标并非僵尸，而是它们脚下和身上那些正在啃噬辰州符的黑色飞虫！
“噗噗噗……”
细微的爆裂声响起，那些飞虫被剑气精准点杀！与此同时，苏阳口中急速念诵千叶秘籍上的安魂咒，手中结印，一股平和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僵尸们的躁动顿时减轻了不少，额头的辰州符重新稳定下来。
“小子！你找死！”紫袍道士见苏阳破了他的蛊虫，勃然大怒，指挥着更多的甲虫和飞虫朝苏阳扑去。
“你的对手是我！”黄芳娇叱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身法灵动如燕，手中的枪不断点射，每一枪都精准地打在虫群最密集的地方，或是干扰道士的施法动作。她的子弹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对邪祟蛊虫有额外的克制效果。
苏阳压力一轻，趁机更加专注于稳定僵尸。他必须尽快重新控制住尸队，否则一旦辰州符被彻底破坏，三十六具僵尸同时惊尸，后果不堪设想。
场中形势瞬间变成了二对一！苏阳负责稳住后方僵尸，黄芳则凭借精准的枪法和灵活的身法，正面牵制紫袍道士。
紫袍道士虽然邪法高强，蛊虫难缠，但同时面对一个身怀绝技的赶尸人和一个枪法如神、似乎还懂些克制邪术手段的神秘女子，一时也陷入了被动。他的虫群被黄芳的特殊子弹不断消耗，对僵尸的控制也被苏阳干扰。
“哼！算你们狠！这笔账，我记下了！鬼手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紫袍道士心知今日难以得手，怨毒地瞪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苏阳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气息牢牢记住。
说完，他袖袍一甩，一股浓密的黑烟爆开，带着刺鼻的腥臭。黑烟散去，地上只留下一片死去的蛊虫，道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空地中，只剩下气喘吁吁的苏阳和黄芳，以及渐渐恢复平静的三十六具僵尸。
苏阳看着额头上辰州符依旧完好的僵尸，长长松了口气。他转向黄芳，刚想开口道谢，却看到黄芳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紫袍道士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低声自语：
“鬼手？黑风寨的鬼手……他们竟然也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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