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处理着涌入的记忆碎片——陈大山胸口喷涌的鲜血，子弹贯穿头颅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句含糊不清的遗言“别……让政委……白死……”。
这一次，恐惧被一种更尖锐、更刺骨的情绪取代：一种冰冷的预知。
她死死记住第一次轮回里的每一个细节。
队伍将在亥时三刻，也就是他们走到前面那片竹林隘口时，遭遇敌人的交叉火力伏击。
机枪阵地设在道路左侧的一处土坡上，子弹会像镰刀一样，收割掉沟底所有暴露的身影。
林晓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她的动作却异常镇定。
她悄悄挪到陈大山身边，在他因疲惫而略显佝偻的背影后，扯住了他粗布军装的衣角。
布料磨得又薄又硬，像一层砂纸。
“大山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等会儿过隘口，走右边的坡，千万别走沟底！”
陈大山回头，年轻的脸上写满疑惑，他皱起眉头：“上级命令就是抄近道走沟底，能快半刻钟。你咋咧？”他的目光里带着淳朴的关心，以为这个“新来的”女同志是被吓坏了。
“听我的，求你了！”林晓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不是表演，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她无法解释，任何解释都会被当成疯话。
“胡闹！这是行军……”陈大山的话音未落，远处竹林的轮廓已然在望。
林晓能清晰地看见记忆中那个死亡陷阱的入口。
来不及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上，用肩膀狠狠撞向陈大山的身侧，同时嘶声喊道：“趴下！”
陈大山猝不及防，被她这股蛮力推得一个趔趄，滚离了原先的路径，摔向右侧相对平缓的土坡。
几乎在同一瞬间，黑夜被撕裂了。
“哒哒哒哒——！”
刺耳的机枪咆哮声从左侧高地响起，两条交织的火舌如死神的鞭子，精准地抽向队伍前方的沟底！
泥土、碎石和血肉瞬间被一同掀飞。
走在最前面的三名战士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子弹拦腰截断，软软地倒了下去。
惨叫声、命令声、枪声混成一团。
林晓拖着因为惯性而一同摔倒的陈大山，连滚带爬地躲进一旁的灌木丛。
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改写了结果，陈大山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那致命的火力因为提前暴露，扫射范围变得更大。
队伍后方有六个人倒在了血泊中，其中一个，是那个总是省下最后一点热水给伤员的炊事班长，在第一个轮回里，他本该安然无恙。
林晓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有埋伏！散开！还击！”一名干部嘶吼着，零星的还击枪声响起，但很快就被敌人的优势火力压制。
敌军开始展开地毯式搜索，几道刺目的手电光柱像利剑一样划破夜雾，脚步声和嚣张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林晓晓得自己刚才的嘶喊已经暴露了这片区域，她和几个幸存的战友一同屏住呼吸，蜷缩在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落叶堆下。
冰冷的雨丝开始落下，混着泥土和血腥味。
脚步声在她藏身的灌木丛旁停下。
林晓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她身侧传来。
一名腿部中弹的年轻战士因剧痛而身体抽搐，牙关都在打战。
“这边有动静！”敌人的呼喊声立刻响起，两道手电光柱精准地投射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晓脑中闪过在焦裕禄纪念馆做讲解员时，一同参加县里组织的应急救援培训内容——窒息急救的反向应用。
那是一个疯狂而冷酷的念头。
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扑过去，用自己冰冷的手掌，一只紧紧捂住那名战士的嘴，另一只死死捏住他的鼻子。
同时，她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压住他不断起伏挣扎的胸膛。
那战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瞳孔里充满了惊恐、不解和求生的欲望。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双腿乱蹬，指甲在林晓的胳膊上划出血痕。
林晓咬碎了牙，眼泪混合着雨水滑落。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对不起……活下去……对不起……”
她能感觉到身下身体的挣扎从剧烈到微弱，最后彻底瘫软下去。
她死死坚持着，直到灌木外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渐渐远去。
“没人？晦气！估计是只野猫子。”
“走！去那边看看！”
确认敌人离开后，林晓猛地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下的战士已经面色青紫，双目紧闭，仿佛死了一般。
“咳……咳咳！”几秒钟后，那战士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膛奇迹般地恢复了起伏。
跛脚的老马医不知何时摸了过来，借着微弱的天光检查了一下那战士的情况，又抬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林晓一眼。
她脸上的泥污、泪痕和那种超越年龄的冷酷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
沉默了许久，老马医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有点样子了。”
黎明前，这支被打散的残部终于抵达临时集结点。
政委看着眼前稀稀拉拉、浑身湿透的队伍，清点完人数后，一个铁打的汉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两个排啊！我的两个排……就这么没了！”
悲伤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林晓呆立在冰冷的雨中，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炊事班长倒下的身影，和陈大山在第一个轮回里临死前的眼神。
救了一个，却害死了更多。
这种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下意识地从行囊里摸出那只搪瓷茶缸，想喝口水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缸身的一瞬间，她发现缸的内壁似乎有些异样。
一层幽蓝色的光纹，像水墨在宣纸上晕开一般，缓缓流转、汇聚，在昏暗中隐约拼凑出几个字：
【任务一：突破湘江封锁线】
字迹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如幻觉般消散无踪。
林晓怔住了。
她颤抖着，用指尖一遍遍抚过缸身外侧那圈鲜红的“为人民服务”。
它不再仅仅是爷爷的遗物，一句激励的口号。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穿越不是巧合，陈大山的死也不是终点。
每一次死亡，都会回到那个分发冷粥的黄昏。
而她，必须在这无尽的血与火之中，学会如何睁开眼睛，看清前路。
这一次，她只是凭着本能和一丝侥幸，下一次呢？
下一次，她必须做到更多。
她的目光穿过凄风苦雨，望向湘江的方向。
那里，是她无法逃避的宿命。
掌心里的搪瓷茶缸，似乎也随着她的心跳，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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