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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角清晨的湿气，混杂着街角鱼蛋档的咖喱味，无孔不入。
苏月凝盘坐在店铺后屋的蒲团上，强行压下左眼深处传来的阵阵抽痛。
每一次抽痛，带来的眩晕和冰冷的虚弱感，仿佛从她四肢百骸抽走生机。
她很清楚，这是“牵引古物灵性”必须付出的代价，每唤醒一件沉睡死物中残留的执念，便要以自身三日阳寿作为交换。
她缓缓摊开手掌，那柄被唤醒的青铜断剑静静躺在掌心。
剑身上的铭文早已在岁月中磨损得模糊不清，但在她那只特殊的左眼中，无数细若游丝的光线正从剑身逸散而出，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面。
一间热浪翻滚的地下熔炉，七名赤膊的工匠正满头大汗地围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鼎。
他们将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玉魄小心翼翼地投入其中，用石杵碾碎，混入滚烫的铜液。
就在众人专注于鼎内变化时，角落里一个面容苍老的工匠，趁人不备，飞快地从玉石边角料中掰下半块残玉，迅速藏入了自己的鞋底。
那张脸，布满皱纹，眼神却精明而隐忍。
苏月凝的呼吸一滞，这张脸她见过，正是如今隐居在鲤鱼门，深居简出的“老铁匠”。
她缓缓睁开左眼，瞳孔中青白色的漩涡纹路一闪而逝，一丝冷笑浮上唇角：
“原来当年，想留下后手的，不止我这一支旁支。”
她必须找到老铁匠。
此人脾性古怪，自从苏家内乱后便搬到了鲤鱼门船厂的废墟中，以修补渔网和船锚为生，对过往之事三缄其口，仿佛一个孤魂。
苏月凝没有贸然行动，她让阿狗先行去探路。
油滑机灵的阿狗很快带回了关键信息：老人每日黄昏，雷打不动地会去海边一座早已废弃的破庙烧纸钱，并且每次都会在积满灰尘的供桌上，留下一块没有任何纹饰的黄铜牌。
是夜，晚霞如血，将海面染成一片暗红。
苏月凝换上黑衣，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破庙外的礁石后。
她借着真实之眼的微光，清晰地看到老铁匠佝偻的身影走进庙宇，点燃黄纸，在跳动的火光中喃喃自语。
待他离去后，苏月凝才走了进去。
那块铜牌就安静地躺在供桌上，平平无奇。
但当她的目光凝聚其上，真实之眼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铜牌竟在极其轻微地震颤，频率似乎在与她左眼的波动相互呼应。
她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铜牌，左眼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她的脑海。
画面里，还是那个老铁匠，但年轻了许多。
他惶恐地跪在苏家大宅的书房内，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当年权势熏天的苏家家主，苏宗明。
年轻的铁匠双手颤抖地捧上一对刚刚铸好的玉符模具，声音压得极低：
“主上，按您的吩咐……做了两套。真品的那套，已经藏在东厢的地窖里了。”
苏宗明接过模具，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很好。记住，今天的事，若你说出去半个字，你全家，连同你那个瞎了眼的孙女，都会变成港口里喂鱼的浮尸。”
记忆的洪流退去，苏月凝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拼凑成一幅完整而丑陋的图景。
所谓的“镇宅之宝失窃”，根本就是苏家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他早就觊觎玉魄中蕴藏的真正力量，所以暗中命人伪造了一套假符来蒙蔽族人，再将失窃的罪名嫁祸给她这一脉，目的就是为了将真品的下落永久地埋葬，由他一人独占。
而老铁匠，便是这桩惊天阴谋中，唯一知晓双符之秘的活口。
她正欲收起铜牌离开，异变陡生。
掌心的铜牌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被烈火灼烧。
她吃痛之下差点脱手，却见铜牌背面，原本光滑的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如发丝的刻痕：
“想找真玉？来礁洞第三层，带‘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
苏月凝愣住了。
是谁？
这个“她”指代的是谁？
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念头猛然从记忆深处浮现：母亲？
她想起母亲在临终前，神志不清时，口中反复呢喃哼唱的，那首她从小听到大的，古老而悲伤的摇篮曲。
当夜，月黑风高。
苏月凝带着一台老式录音机和黑妞，悄然潜入了苏家老宅后山险峻的礁洞。
这里曾是苏家一处极为隐秘的秘密工坊，其水道入口直通外海，潮汐汹涌，暗流密布，早已废弃多年。
洞内阴冷潮湿，深入百余米后，岩壁上开始出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
苏月凝的真实之眼扫过，发现整条隧道都被一种近乎失传的“禁言符”残迹所覆盖。
这些符咒的能量虽已微弱，但依旧在缓慢地运作着，任何在此处发出的声音，都会被符咒瞬间吸走，化为维持其运转的养料。
她不敢发声，只能用随身携带的笔在纸上写下指令，递给身边的黑妞看。
一人一猫，在死寂的黑暗中又前行了许久，终于抵达了所谓的第三层洞窟。
这里空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石龛镶嵌在岩壁正中，龛内空空如也，只有一根手腕粗的铜管从石龛底部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苏月凝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刹那间，母亲那温柔而带着一丝沙哑的哼唱声，在这死寂的洞窟中悠悠响起。
那首古老的摇篮曲，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铜管竟随之发出了低沉的共鸣声。
下一秒，整座石龛“咔咔”作响，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背后一间干燥的密室。
密室不大，墙壁上却挂满了泛黄的图纸。
苏月凝走上前，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图纸上绘制的，全都是关于“真实之眼”激发仪的设计图，以及玉符与眼瞳之间产生共振的复杂结构图。
而在每一张图纸的右下角，都清晰地落着一个日期：1997年。
三年后。这些图纸，竟然来自三年后的未来！
彻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路攀升。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匪夷所思的一切，身后洞口处的海水骤然剧烈翻腾，一道黑影破浪而出，带起大片水花。
竟是卓司越！
他浑身湿透，脸色凝重，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被防水袋包裹的警方档案。
“我查了老铁匠的户籍，”
卓司越的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
“他无儿无女，一辈子孤身一人，根本没有孙女。但就在昨天深夜，有人用他的名义，向警局法证科秘密申请了一份DNA紧急比对，样本来源是……是你母亲的骨灰坛。”
苏月凝猛地回头，视线越过卓司越，死死盯住密室的最深处。
在那里，一面古朴的铜镜正从地面缓缓升起。
然而，镜面里映出的，却不是她自己的脸。
镜中是一个穿着现代警服的陌生女子，她身姿笔挺，正神情决绝地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对准了镜外的整个世界。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口型说出三个字：“别相信……他。”
苏月凝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的左眼，那青白色的漩涡疯狂地旋转起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因为镜中的那个女人，在说出警告的同时，也缓缓睁开了她的左眼。
那瞳孔中，竟也同步浮现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诡异而熟悉的青白色漩涡。
镜中人与镜外的她，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共享着同一双诡异的眼瞳，以及同一个致命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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