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几秒钟后，王科长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劝导意味：“小梁啊，你的这个想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出纳岗位是正经的技术岗，工作环境好，也稳定。采购科呢，要经常往外跑，任务指标压力不小，有时候还得看人脸色，风吹雨淋的，可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
“这顶班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儿戏，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
“王科长，我想清楚了。”
梁行舟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愿意从最基层做起，吃苦受累我都不怕，请您给我这个锻炼的机会。”
王科长的手指开始在光亮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梁行舟的母亲是厂里的老出纳，业务能力没得说，这个岗位是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他自家有个侄女，高中毕业一年多了，一直在家待业，为工作的事没少让他操心。
如果能把她安排进来……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而且这是梁行舟自己主动要求调换岗位，理由还说得冠冕堂皇，想去艰苦的地方锻炼，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采购科……那地方水浑，人际关系复杂，任务也重，他一个没背景的年轻人进去，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混得好是厂里得了能干的人，混不好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这笔交易，怎么算都划算。
沉吟了大约一两分钟，王科长脸上终于露出一种“经过慎重考虑，被你的诚意打动”的表情。
他坐直身体，向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一些，显得推心置腹：
“小梁啊，你这个想法……嗯，虽然有点特别，但年轻人有闯劲，不贪图安逸，主动想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这种精神确实是值得肯定的，也很难得。
“按理说呢，顶班是岗位对岗，原则上是不允许随意变动的。”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不过嘛，考虑到你刚刚失去母亲，情绪可能还不稳定，以及你个人有这么强烈的意愿，加上采购科那边也确实一直反映需要补充年轻的、肯吃苦的力量。
“我这个行政科长，于公于私，都不能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这样吧，我破个例，帮你争取一下，做个特例处理。”
梁行舟心中明了，关键的地方来了，他脸上适当地露出感激的神色，微微前倾身体：“让科长您为难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王科长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耳语，身体也向前凑了凑，营造出一种秘密交易的氛围：
“不过，小梁啊，这事儿操作起来，确实有难度。你这头放弃了出纳岗，厂里就得尽快重新安排人顶上，这里里外外都需要协调，要做不少工作……”
他略作停顿，观察着梁行舟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稳，便继续说道，“不过，我个人呢，也不能让你白白吃亏。你母亲刚走，你以后一个人生活，用钱的地方还多。
“我这里有二百块钱，还有五十斤全国粮票，算是我个人对你的一点心意，你拿着，贴补下生活，把最难过这段时间熬过去。
“出纳岗后续的安排，你就别操心了，厂里会统筹考虑，安排合适的人选。你呢，明天，就直接去后勤处采购科找李科长报到，我会提前跟他打好招呼。你看，这样安排怎么样？”
说着，王科长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度明显，轻轻推到了桌子边缘。
他的动作做得自然流畅，仿佛这只是领导体恤下属困难的一种寻常关怀。
梁行舟看着那个信封，心里清楚，这就是交易达成了。
用母亲留下的、对自己而言可能是枷锁的岗位，换来了一个相对自由、便于行动的工作岗位，外加一笔不算小的启动资金。
二百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半年多的工资，五十斤全国粮票更是硬通货，还免去了后续可能的人情纠缠和潜在风险。
这笔交易，完全符合他的预期，甚至比预期的还要顺利。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拿信封，而是再次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不安：
“王科长，这……这怎么好意思让您个人破费。您能帮我解决岗位的大难题，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钱和粮票……”
“哎，叫你拿着就拿着！”
王科长故意板起脸，把信封又往前推了推，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亲切，“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母亲也是厂里的老同志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关心。拿着，年轻人，以后好好干，前途是有的！”
梁行舟这才不再推辞，上前一步，沉稳地拿起信封，指尖传来的厚度和重量让他心下安定。
他没有当场查看，而是郑重地将信封放进自己工装的内侧口袋，还轻轻按了按，确保放妥帖了。
然后他退后一步，向王科长鞠了一个躬：“王科长，太感谢您了，您放心，我一定在采购科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和帮助。”
“好，好，这就对了嘛。”王科长脸上露出了真切而轻松的笑容，重新端起了搪瓷缸，“去吧，明天直接去后勤处报到，好好干！”
“哎，谢谢王科长，那我先走了。”梁行舟再次道谢，这才转身，步伐稳健地退出了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交谈过程，梁行舟的表现堪称完美。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市侩、急切或者油滑，始终保持着一种符合他年龄和处境的有分寸的稳重、坦诚与感激。
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给王科长留下了一个“懂事、肯吃苦、知恩图报”的年轻人印象。
走出行政楼，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梁行舟感受着怀里那个信封沉甸甸的存在，知道自己在轧钢厂的第一步，已经按照计划稳稳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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