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起,子时便成了我的刑期。
我总会在同一刻惊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缩紧。
屋内明明门窗紧闭,可墙壁上我的影子却像一滩活过来的墨,无声地扭动,拉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那片二维的黑暗中爬出来。
更让我恐惧的是,我的舌根处,总会泛起一股陈旧的血腥铁锈味。
这不是我的血。
那是属于影狐的记忆碎片,零碎而残忍。
它被困于此界暗影夹缝近千年,靠吞食迷途的怨魂苟延残喘。
那些记忆化作味觉,在我口腔里反复提醒我,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怎样的怪物。
噩梦接踵而至。
有一晚,我梦见自己跪在一片废墟中,亲手撕开了自己的喉咙,然后贪婪地,将一个蜷缩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整个吞了下去。
那种骨肉撕裂的触感和温热的血腥味是如此真实,我尖叫着醒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月光下,我看到枕边静静躺着半块巧克力,包装纸是我无比熟悉的款式。
那是沈婉最喜欢吃的牌子,我曾见她吃过无数次。
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这不是她送的。
是我自己,在梦游中,从我藏在柜子最底层的,那个装着我们过去回忆的铁盒里翻出来的。
我甚至能回想起,梦里那个小女孩的脸,就是铁盒上褪色的卡通图案。
我,或者说,我身体里的它,正在试图吞噬我仅剩的,关于“家”的记忆。
我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
小青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悄悄塞给我一个白玉瓷瓶。
“这是陛下交代的,让我每日酉时监督你服用。”她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担忧,“说是安魂露,对你的失眠有好处。”
我木然地点头道谢,接过瓷瓶。
可在倒出那澄清的药液时,我眼尖地发现,瓶底沉淀着一层极其细碎的金色粉末,在烛光下闪烁着神圣而微弱的光。
我的心狠狠一颤。那是女帝的神血残渣。
她早就知道契约的反噬,她一直在用自己最本源的神力,为我压制着影狐的苏醒。
那个高高在上,连多看我一眼都像是赏赐的女帝,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为我流着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混杂着愧疚和一丝微弱的勇气。
当晚,我端着一碗刚温好的糖水,第一次鼓起勇气,走向了关押着沈婉的幽冥狱。
我说过,她渴了。
狱卒见是我,皱起了眉,但看着我手中那碗清澈的糖水,最终还是挥手放行。
幽冥狱寒气刺骨,沈婉蜷缩在最深处的角落,短短数日,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竟已全白,嘴里失神地反复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原型体……复制失败……销毁编号07……”
我将糖水从牢门缝隙递进去。
她似乎闻到了甜味,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却在看清我时,闪过了一丝极为短暂的清明。
“你还记得……雪吗?”她沙哑地问。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哽咽着点头。
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声音凄厉:“那你快逃……快逃!它们……要来了……”
回清月殿的路上,我失魂落魄。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的树影下,是陈默。
他依旧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心脏。
“契约从来都不是馈赠,而是掠夺。你真以为影狐是自愿臣服?”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不,它是被你体内的逆脉吸引,想借你的身体,完成它的夺舍重生。”
他递给我一片焦黑的龟甲,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符文。
“这是云知上仙让我交给你的。天机显示,影狐每次通过契约汲取你的力量,都会削弱你灵魂深处的‘归乡烙印’。若烙印完全消失,你将永远被困在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片龟甲:“那……那我该怎么办?”
陈默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要么,在我找到斩断契约的方法前撑下去。要么……”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让影狐,真正地臣服于你。”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夜,朔月降临。
链接我和影狐的契约第一次真正生效。
我感到一缕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抽离,那种剧痛远超任何肉体上的折磨,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钳在撕扯我的根本。
我的意识在瞬间开始溃散,眼前一片血红。
就在我即将被黑暗吞噬时,清月殿的晚钟毫无征兆地长鸣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云霄。
紧接着,一道道璀璨的金光冲天而起,在九重天阙之上化开层层金色莲华,组成一座浩瀚无边的守护结界。
是“心印守护阵”,以神魂为盾,以本源为基,天庭最高等级的守护阵法。
是女帝,她亲自启动了大阵,以她自己的神魂为盾,强行介入了我和影狐的契约,替我承担了至少三成的反噬。
我在昏沉中,听见她清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撑住……下次,我会教你如何……把痛苦还给它。”
黎明时分,我从剧痛的余韵中醒来。
我下意识看向手臂,那影狐的烙印颜色竟变浅了些许。
窗外,天光熹微,女帝一袭白衣,静静地倚栏而立,晨风吹起她的发丝,一缕刺目的鲜红,正从她苍白的唇角缓缓渗出。
午后,我躲在御花园废弃的井边,在新的糖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不想再做被动的那个了。”
我刚把糖纸折好,准备像往常一样藏起来,我脚下的影子忽然剧烈地扭曲起来,一道沙哑、充满恶意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我脑中响起:“你想掌控我?可笑。你连看一眼自己的影子都不敢。”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向平静的井水。
水面倒映出的,是我的脸。
但那双眼睛,却泛着妖异的赤红色,冰冷,暴戾,充满了掠食者的贪婪。
那是影狐的眼睛。
一阵风拂过,我手中的糖纸脱手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井水的水面上。
它没有沉没,反而像一片枯叶般浮着。
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糖纸的边缘开始蜷曲,变黑,仿佛在燃烧,却没有一丝火光,只有一缕极细的黑烟升起,在空中盘旋,最终凝聚成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等价。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面倒影里那双赤红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移开。
寂静的清月殿,似乎也从这一刻起,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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