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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未央:汉使的匈奴十年 第519章足印生尘

春尽时的长安城还裹着料峭余寒,张骞的青骢马踏过朱雀街的石板,蹄声惊起几片未化的雪。

他望着城楼上汉字旗猎猎翻卷,喉间却泛起戈壁滩上的沙粒味——那是被匈奴扣押的第十年,他啃着冻硬的胡饼,望着南方说的总有一天。

可归了长安,他反而睡不安稳。

檐角铜铃在三更天突然作响,他从锦被里惊坐起,冷汗浸透中衣。

案头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墙上影子忽长忽短,像极了匈奴穹帐里,伊稚借着月光给他补袄的侧影。叮——又是一声铃响,这次不是铜铃,是玉珂。

他猛地转头,窗棂外的老槐树上,几片新叶簌簌落下,哪里有什么少年时郎署前的玉珂?

阿爷又梦魇了?

门帘被掀起条缝,小张玄端着药碗的手悬在半空。

这孩子已长到他胸口高,眉眼像极了伊稚——十年前他从匈奴逃归时,这奶娃娃正攥着他的衣角,用匈奴话奶声奶气喊阿耶。

张骞揉了揉额角,那里又开始发烫。去睡吧,玄儿。他扯过被子盖住腿,却听见更远的铃响,沙哑如戈壁风磨铜。等等。他突然按住小张玄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你听见驼铃了么?

小张玄侧耳。

窗外只有春风掠过城墙的呜咽,许是阿爷太累了。他放下药碗,九驿刚通,您又连着写了三夜文书...

不是累。张骞闭目,喉结滚动。

十年里他在匈奴学的心印突然活过来——那是跟着老萨满学的听风术,原是为了伪装牧民探消息,此刻却像根线,牵着他的魂魄往西北方飘。

小驼铃在风喉驿的信匣前,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十里沙梁;郑七在月牙驿登记胡商货单,狼毫笔在康居毛毯二十匹后面顿了三次,墨点晕开成小团乌云;小石在玉门关外的烽燧顶,点燃报平安的烽火时,心跳快得像擂战鼓......

阿爷?小张玄的手贴上他额头,烫得厉害!

张骞睁开眼,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锦被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他这才发现,指腹不知何时蹭破了,血珠正顺着掌纹往下淌。去取布巾。他声音发颤,莫喊医者。

可您......

我在听。张骞抓住小张玄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听见没?

敦煌有个孤妇,把给戍边丈夫的信塞进了风喉驿的信匣,布片上沾着乳汁;龟兹有个胡童,用红土在羊皮上画了匹小马,要寄给长安的堂兄;还有个老兵,托商队带了半袋骨灰,说要埋在陇西老家的杏树下......他越说越快,额角的血开始成串往下落,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口上。

小张玄的眼眶红了。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阿爷在院中站着站着就栽倒,醒来后说足印生尘,信在走。

他抽回手,转身去取布巾,却在门槛处撞到来人。

让开。

清泠泠的声音像戈壁晨露。

小张玄抬头,见是娜仁——那个总在驿馆墙根抚砖说话的梦语者。

她怀里抱着个布包,青灰色的裙角沾着星点泥渍,他的血,是被信引的。

张骞撑着案几抬头,见娜仁走到他跟前,指尖轻轻抚过他额角的血。她在走。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谁?

娜仁解开布包,里面是半幅褪色的红裙。

裙角绣着并蒂莲,针脚粗拙却工整,月牙驿的老妇认出,这是大阏氏的旧物。她将裙片覆在张骞额上,她说,当年大阏氏被单于赐婚时,把自己的嫁衣剪了半幅,说若他走丢了,这布能引他回家。

血真的止住了。

张骞望着头顶晃动的墙影,恍惚看见个穿红裙的身影,正弯腰往陶壶里添水。

陶壶里的水开了,白雾漫上来,模糊了她的脸,却清晰传来她的声音:阿骞,茶要凉了。

他伸出手,覆上身边的空椅。伊稚,路通了。他说,声音轻得像二十年前,在匈奴穹帐里,他摸着她新织的触文说等我回来。

三月后,《驿程九则》的竹简被快马送往西域。

张骞站在未央宫前,看着小黄门捧着简册跑向传驿,突然想起郑七断犁上的红穗。不派官兵,不征赋税。他对身边的大鸿胪说,守驿的人能免税耕驿边的地,商队捐木料修驿的,优先过玉门关。

小驼铃带着七个流浪儿来试驿那天,张骞在宣室殿外看着他们。

十岁的孩子背着半人高的信匣,用炭条在墙上歪歪扭扭写以信换粮,又踮脚把胡商给的茶饼分给蹲在墙根的老妇。

风喉驿的炊烟升起来时,他摸了摸腰间的木节——那是伊稚当年用桦树皮刻的,说每走十里,刻道印。

如今木节上的刻痕早被磨平,却比任何玉都暖。

秋日的阳光晒得人发懒。

张骞坐在后院长凳上,看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

突然,他感觉足底微震——极轻,像有人在万里外的驿道上跺脚。

他闭目,听见安息的信使在新驿换马,马蹄声踢起的沙粒落在敦煌信童的布信上;乌孙的驿卒点亮第一盏灯时,火星子溅到了旁边的酒坛,飘来阵浓烈的葡萄酒香......

阿爷笑了。小张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正蹲在青石板上,教两个童子写信字。

炭条在言字旁断了,他随手捡块碎炭接着写,笔锋却比之前更稳,就像驿路,断了再续,总能走通。

张骞睁眼,看见檐铃不知何时停了。

茶炉上的陶壶还冒着热气,却没了沸腾声。

他摸了摸额角,那里还有块淡红的印子,像朵开败的花。

阿爷,该喝药了。小张玄捧着药碗走过来,药香混着秋日的桂花香,漫得满院都是。

张骞接过药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小张玄手忙脚乱去扶,却见他咳出来的帕子上,洇着几点血丝。无妨。张骞擦了擦嘴,许是秋燥。

可到了深夜,小张玄被动静惊醒。

他摸到床头的火折子,点亮后见阿爷蜷在床角,额上的汗把枕头都浸透了。阿爷!他扑过去,触到那滚烫的额头时,眼泪啪嗒掉在张骞手背上。

玄儿......张骞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腕,去请医官......

我这就去!

慢着。张骞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弱得像游丝,先......先拿块布浸冷水......

长安城的夜还很凉。

小张玄捧着浸了冷水的布巾跑回房间时,药香正从廊下的炭炉里飘出来,浓得化不开。

他跪坐在榻前,轻轻把布巾覆在张骞额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映得那布巾上的水痕,像极了西域驿道上,被马蹄踏出来的,一串又一串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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