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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未央:汉使的匈奴十年 第512章节埋春泥

石桌上的三物在月光下泛着淡白,像三粒未燃的火种。

张骞的指尖先触到那截汉节,焦黑的竹骨硌得掌心生疼——元光六年被匈奴截下时,他护着节杖滚下山坡,火盆里的炭灰扑上来,从此这半截赤旄便再没见着长安的日头。

他翻转汉节,漆皮裂开的纹路里还嵌着漠北的沙,当年伊稚用银簪替他挑沙的情景突然涌上来,他却没像从前那样攥紧节杖,只任指腹轻轻碾过那些沙粒,像在抚过一段旧年的风。

骨铃是第二样。

他将骨铃托在掌心,铃舌早已哑了,当年伊稚挂在他帐前时,风一吹便叮咚作响,惊得他总以为是匈奴骑兵的马蹄。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悄悄用母族的白驼骨雕的,说汉人郎君的胆子比驼铃还小。

此刻他摇了摇,骨铃静得像深潭,可指节抵着铃身,竟还能触到当年体温的余韵——伊稚最后一次替他系铃时,指尖冻得通红,说等春天,等我带你看草原的花。

最后是旧绣暖巾。

他展开来,针脚松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浅粉,左角有块草屑,该是小伊雪今早蹲在梅树下玩时蹭上的。

从前他总嫌这巾子软塌塌的,不像汉家布帛挺括,此刻却将脸埋进去——还能闻见极淡的奶香味,是伊稚总在帐里煮的热奶子,混着她常用的杜松香。

他突然笑了,笑自己从前总把这巾子藏在皮裘最里层,怕被匈奴人瞧出软弱,如今倒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软塌塌的巾子,比任何铁戟都沉。

心口突然一轻。

他愣了愣,从前每夜摸着汉节,总觉得有团火在胸口烧,烧得他睡不着,烧得他想撞破帐子往西跑;后来伊稚走了,那火变成块冰,冰得他攥着骨铃发抖,冰得他对着绣巾说不出话。

可此刻,三物在掌心的温度竟像融了的雪水,顺着血脉漫开,不烫也不冰,只觉得浑身轻得能飘起来——不是断了,是满了,像渠里的水终于漫过闸口,该流到该去的地方了。

阿爷?

晨雾漫进院子时,小张玄抱着小伊雪站在廊下。

他昨晚起夜时见阿爷还在槐树下坐着,此刻梅枝上的白霜落了他半肩,手里还攥着那方绣巾。

张骞抬头,见孙子的小脸红扑扑的,正抓着哥哥的衣领往这边挣,便笑了:玄儿,去把铁铲拿来。

小张玄顿了顿。

他认得这三物——阿爷从前从不让人碰的汉节,总挂在床头的骨铃,还有裹过他襁褓的暖巾。

此刻阿爷正把它们一层层包进绣巾,草绳系得很慢,像在系一个要送远路的包裹。阿爷要埋了它们?他轻声问,铁铲在手里沉得像块铅。

有些东西,走完了路,就该歇了。张骞将包裹放进他怀里。

晨雾里,梅树的影子投在他们脚边,像谁张开的双臂。

小张玄蹲下来,铁铲碰着冻土发出轻响,才掘了半尺深,便见底下的土松松的,混着去年的梅瓣——原来阿爷早就在这儿松过土了。

包裹落进坑里时,小伊雪突然从哥哥怀里挣出来,摇摇晃晃扑到坑边,肉乎乎的小手抓起一把土就往坑里撒。

张骞弯腰抱起她,她便把沾着泥的手往他脸上抹,咯咯笑:埋!

埋!他望着她眼底的星子,突然想起伊稚第一次抱他儿子时,也是这样,眼里亮得能照见整个草原。

好了。张骞覆上最后一抔土,又摸出块无名石立在坟前。

炭条在石上划过时,他想起在大月氏的石崖上刻地图,在匈奴的帐壁上记星象,此刻却只刻了个信字,不深,却像刻进了石头里。

风掠过梅枝,一片花瓣落在信字上,红得像当年汉节上的赤旄。

苏玛是第一个来的。

她提着个蓝布包袱,远远就喊:博望侯!声音还是当年在匈奴营里教信童唱《信童歌》时的亮堂。

包袱打开,是件粗布信衣,袖口绣着草原回纹——伊稚教她绣的第一针,就是这回纹。伊稚姐姐说,信要穿在身上,才暖。她把信衣轻轻覆在石上,像给石人披袍。

阿塔的骆驼铃是接着响起来的。

他从敦煌赶了七日路,驼背上的信囊还沾着玉门关的沙。

他解下腰间的旧节——那是他当信驼夫时,张骞亲手交给他的,木节上的信字被摸得发亮。最后一驼信送到了。他把旧节放在石前,拍了拍骆驼的脖子,该歇了。骆驼低鸣一声,转身往回走,驼铃渐远,像在应和梅枝上的风。

梅娘带着村里的妇人来的时候,雪又飘了。

她们没带香烛,每人手里都攥着根木节——是用梅枝削的,粗粗笨笨,却都刻着信字。

梅娘站在最前头,当年她是伊稚的贴身婢女,此刻却像当年伊稚站在匈奴帐前那样,脊背挺得笔直。

风卷起花瓣,落上她们手里的木节,红白相映,像千朵梅花开在雪地里。

小伊雪挣脱张骞的手,摇摇晃晃跑进人群。

她抓起一根木节,仰头看看梅石,又看看手里的节,突然把小脸凑上去,吧嗒亲了节上的信字。

众人都静了,只听见雪落的声音。

娜仁站在梅树最高的枝桠上,是伊稚从前最疼的小侄女,此刻她望着石上的信衣、旧节,还有千根木节,轻声说:她,在看着。

张骞牵起小张玄的手,又抱起小伊雪。

归院的路上,他忽然觉得袖中微动——是当年在匈奴帐里被火烧过的旧木节,此刻正轻轻震着,像心跳。

他把小张玄的手覆在自己袖上,又把小伊雪的手覆在哥哥手上,三代人的温度叠在一起,像春潮在地下涌动。

院门口,奶茶的香气已经飘出来了。

檐下的铜铃被风撞响,叮咚声里,他仿佛又看见伊稚掀着毡帐进来,手里端着热奶子,说:汉人郎君,回家了。

长安太学的晨钟响起来时,小鸾正站在讲台上。

她望着台下亮晶晶的眼睛,摸了摸袖中那截旧木——是阿爷昨夜悄悄塞给她的。

炭条在黑板上划出第一道痕时,她听见后排有个小郎官轻声问:先生,信是什么?

她笑了,炭条顿了顿,落下第二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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