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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未央:汉使的匈奴十年 第511章雪融时分

春雪初融的晨雾裹着梅香漫上岭来。

小张玄裹紧身上旧氅,左手攥着半块烤饼,右手牵着小伊雪。

四岁女童的棉鞋踩在湿滑的石径上,每一步都像踩碎片云,偏要挣开他的手,怀里紧抱着团褪色的绣巾——那是阿奶挛鞮伊稚的旧物,边角还沾着去年冬天炉灰。

阿兄慢些!小伊雪发顶的红绒球颤巍巍,绣巾角扫过结着薄冰的草叶,阿公说...阿奶在梅树底下等。

小张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阿爷说过,阿奶临终前攥着这方绣巾,说要埋在梅岭最高处的老梅树下。

那时他才七岁,蹲在匈奴毡帐外看雪,雪花落进眼里,比阿奶的血还凉。

此刻他弯腰替小伊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腹触到她暖乎乎的耳垂,像触到二十年前阿奶递来的热奶酒。

伊雪乖,阿叔牵着。他声音发哑,指缝里渗出的温度却烫人,雪泥松,莫摔着。

女童偏要挣,绣巾在怀里鼓成个小包袱。

她跌跌撞撞跑了两步,突然呀地蹲下去,绣巾滑落在地。

小张玄心口一紧,正要去扶,却见她肉乎乎的小手抠着坟前湿土——那里半露着截焦黑木节,像被火烧过的枯枝,混在融雪里泛着暗褐。

灯!

灯!小伊雪眼睛亮得像星子,举着木节往天上晃,阿奶给伊雪...点灯!

山风突然卷开薄雾。

张骞立在石径尽头,青布冠上沾着梅瓣。

他望着那截木节,喉结重重滚动——是了,当年在匈奴帐中,他藏汉节的木匣被单于烧了,这截残角他寻了三年,末了在毡房后墙根的冻土下摸到时,指节都冻得发乌。

后来伊稚用绣巾裹着它,说藏得再深,总有人寻,话音未落,她的血就溅在绣巾上,把并蒂莲染成了暗紫。

阿爷?小张玄回头,见他站在原地,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张骞没应。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靴底碾碎的雪水渗进麻鞋,凉得刺骨。

小伊雪举着木节扑过来,他蹲下身接住,木节上的焦痕硌着掌心,像谁在轻轻掐他——不是系统提示的灼热,是血脉里涌上来的酸,从心口漫到鼻尖,漫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阿公看!小伊雪把木节往他手里塞,灯!

张骞摸了摸她的发顶,指腹碰到她后颈软乎乎的绒毛。

二十年前,伊稚也是这样抱着刚满月的小玄,在匈奴帐里对他笑:汉人郎君,我们的小狼崽。那时他攥着半截汉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此刻他攥着伊稚的绣巾,绣巾上的草屑还在,却比当年的匈奴毡帐暖。

娜仁。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旧风箱。

梅树下的身影动了动。

那是娜仁,信道里最灵觉的信童,总说能听见风里的话。

她早到了,此刻正贴着老梅树的树干,耳尖冻得通红。

听见召唤,她抬头,眼尾还挂着泪:阿爷,她在笑了。

张骞一震。

他记得伊稚最后那笑——箭簇穿透她胸口时,她还在笑,说汉节莫丢,血沫子沾在嘴角,像朵开败的红梅。

此刻他顺着娜仁的目光望过去,老梅树的枝桠上,残雪正簌簌落进新绽的花苞里,粉白的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像谁笑出的泪。

阿公,花!小伊雪突然扭身,肉手拍向石案。

不知何时,塔拉已站在山腰。

这位总把笔当剑使的书记官今日没带木简,只垂着手,袖中露出半截素绢。

他望着张骞的背影,望着老侯俯身拾起另一片绣巾残角——那是从伊稚棺中随葬的帕子上撕下来的,边缘还留着当年他替伊稚绣并蒂莲时的针脚。

张骞轻轻把残角覆在小伊雪肩头,女童立刻歪头去蹭,像只撒娇的小羊羔。

阿公手手。她抓着张骞的食指往花瓣上引,暖。

张骞的掌心突然一热。

不是小伊雪的温度,是另一只手——不大,却暖,指节上有常年捻线留下的茧,正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他猛地抬头,老梅树的影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花瓣落在小伊雪的绣巾上,落得那样轻,像谁在替她别花。

不必藏了。小张玄正要把木节埋回土里,张骞伸手拦住。

他接过木节,放在石案上,又展开伊稚的绣巾覆上去——当年在匈奴帐里,伊稚总在他巡营回来时,把绣巾披在他肩头,说汉人郎君,别冻着。

此刻绣巾上的并蒂莲褪成了淡粉,却比任何时候都鲜艳。

小伊雪摇摇晃晃爬上石案,小手拍着木节咯咯笑:阿公!花!

张骞蹲下来,把她的小手合在自己掌心里。

梅香裹着融雪的湿意涌进鼻腔,他突然想起伊稚教他说匈奴话时的样子:雪,是腾格力的眼泪;梅,是不死的火。那时他总嫌她啰嗦,此刻却觉得每一个字都烫得慌。

你看,他指着枝头初绽的花,雪停了,花开了。

雾散得突然。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把梅岭照得透亮。

小张玄背起小伊雪,见阿爷正对着石案上的木节和绣巾发怔,花瓣落了他满肩。

塔拉不知何时下了山,只留一方素绢压在石下,绢上墨痕未干:信,春深无言。

归途的石径上,小伊雪蜷在小张玄怀里打盹,绣巾裹着木节垫在她颈下。

张骞走在最前面,靴底碾碎的雪水在石上洇出小水洼,倒映着他微颤的眼角。

山风掠过耳际,他听见极轻的一声笑,像当年伊稚掀开毡帐时,绣巾扫过羊皮褥子的响。

阿爷?小张玄轻声唤。

张骞没回头。

他望着山脚下渐次升起的炊烟,望着自家院里那株老梅树——此刻该是奶茶沸了,檐下铜铃正随着风晃,像谁执壶立在门后,等他回家。

夜来得静。

张骞坐在院中老槐树下,月光漫过石桌。

他伸手进怀里,摸出三物:半截焦黑的汉节,漆皮尽裂;一方褪色的绣巾,边角沾着草屑;还有块温热的木片——是小伊雪白天攥过的,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风掠过屋檐,铜铃轻响。他望着头顶的星子,突然笑了。

伊稚,他对着空气低语,信途虽远,总有人替我们走。

石桌上的三物在月光下泛着淡白,像三粒未燃的火种,等着夜更深时,烧出更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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